我死了,死在一个雪夜。
冷宫的破瓦挡不住寒风,我蜷缩在发霉的棉被里,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丝竹声。
今夜是除夕,皇帝又在宴请群臣,而曾经贵为皇后的我,却连一口热粥都求不得。
娘娘……娘娘……
砚秋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她比我早三天就发起了高热,现在已近弥留。
我握住她枯瘦的手,想起她陪我从东宫一路走到皇后之位,又随我跌入这万丈深渊。
忠心耿耿一生,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局。
若有来世……
我喃喃自语,喉咙干涩得发痛,若有来世……
意识渐渐模糊,我仿佛看见沈清容站在我面前,还是那么年轻美丽,穿着我们初见时那件杏色糯裙。
一
姐姐,你终于要解脱了。
她笑着说,声音甜美如蜜,却让我浑身发冷。
她是傅崇瑾的新宠,是取代我成为继后的沈清容。
我的好表妹,我一手带进宫的亲人。
为什么……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问道,我待你如亲妹,你为何要陷害我
沈清容掩唇轻笑:姐姐啊姐姐,这深宫里哪有什么真情
你挡了我的路,仅此而已。
我想起那碗她亲手端给我的莲子羹,想起傅崇瑾看到我与侍卫私通时的震怒表情,想起父亲被牵连流放的消息……
恨意如潮水般涌来,却在即将淹没我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我的视线彻底暗了下去。
死亡,原来是这样安静。
小姐!小姐醒醒!
一阵急促的呼唤将我从黑暗中拉回。我猛地睁开眼睛,看到的是——
春桃我出嫁前的贴身丫鬟
小姐做噩梦了
春桃担忧地看着我,老爷说今日太子殿下要来府上做客,小姐得早些梳妆才是。
我茫然四顾,这是我未出阁时的闺房。
窗外阳光明媚,哪里还有冷宫的阴冷
颤抖着抬起手,镜中是一张年轻了至少十岁的脸庞——
柳明玥,柳家嫡女,尚未成为太子妃的柳明玥。
我重生了。
太子傅崇瑾来访的消息让整个柳府忙成一团。
我坐在梳妆台前,任由春桃为我挽发,思绪却飘回前世。
那一年我十七岁,傅崇瑾奉皇命巡视六部,顺道来访时任户部侍郎的父亲。
我按礼数出面奉茶,却不想被他一眼相中,三个月后便成了太子妃。
那时的我天真烂漫,以为遇见了良人。
哪知五年后他登基为帝,不出三年就以无子善妒为由废我后位,改立沈清容为后。
小姐今日想戴哪支簪子春桃的问话打断了我的回忆。
我的目光扫过首饰盒,前世我选了那支父亲送的翡翠簪,因为傅崇瑾夸过它衬我肤色。
如今——
要这支银鎏金的。
我指向角落里一支不起眼的簪子。
前世我嫌它过于朴素从未戴过,却不知这是母亲临终前留给我的。
春桃有些诧异,但还是依言为我簪上。
前厅里,父亲正与傅崇瑾寒暄。
我端着茶盘缓步走入,垂眸行礼:
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免礼。熟悉的声音让我心头一颤。
我抬头,对上一双含笑的眼。
傅崇瑾今年二十有二,正是意气风发之时。
剑眉星目,气度不凡,难怪前世的我一眼倾心。
这位是他明知故问。
父亲连忙介绍:这是小女明玥。
傅崇瑾接过我奉上的茶,指尖不经意擦过我的手背。
前世我会羞红了脸,如今却只觉讽刺——
这般轻浮举动,哪是一国储君该有的做派
柳小姐的簪子很是特别。
他突然说道。
我心头一跳。
前世他夸的是翡翠簪,这次却注意到这支银簪
是家母遗物。
我简短回答,不着痕迹地退后半步。
傅崇瑾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道:
柳夫人想必是位雅致之人。
父亲见状,眼中精光一闪。
我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
前世他极力促成我与太子的婚事,为的就是国丈之位。
茶毕,我正欲告退,傅崇瑾却道:
听闻柳小姐琴艺超群,不知可否有幸一听
前世我也被这么要求,弹了一曲《凤求凰》,惹得他心花怒放。
如今——
臣女近日习的是《广陵散》,只怕不合殿下耳音。
傅崇瑾挑眉:
嵇康绝响柳小姐好雅兴。
我坐到琴前,指尖拨动琴弦。
这首讲述复仇的古曲,此刻弹来分外应景。
琴音如刀,声声泣血。
傅崇瑾听得入神,眼中不再是轻浮的欣赏,而是真正的震撼。
曲终,他沉默良久,才道:
柳小姐心中,似有块垒。
我垂眸:不过是曲中意罢了。
离开时,傅崇瑾回头深深看了我一眼。
那目光中的探究与兴趣,远比前世单纯的美色之慕要深沉得多。
三个月后,赐婚圣旨如期而至。
与前世不同,这次我没有欣喜若狂,而是冷静地开始筹划。
前世我入东宫只带春桃一人,后来她为护我被沈清容杖毙。
这次——
父亲,女儿想带春桃和夏竹一同入东宫。
我提出要求。
父亲皱眉:不合规矩。太子妃只能带一名贴身侍女。
那就让夏竹以绣娘身份入东宫。
我早有准备,女儿听闻东宫正缺绣工精湛之人。
父亲还想说什么,我轻声道:
女儿若能得心应手,对父亲的大业也有裨益。
这句话戳中了他的心思。
次日,夏竹就以绣娘名义被安排进了东宫陪嫁名单。
大婚当日,红妆十里。
我坐在洞房中,想起前世这夜傅崇瑾的温柔体贴,只觉得可笑。
那些甜言蜜语,不过是为了笼络柳家的权宜之计。
太子妃久等了。
傅崇瑾掀开盖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我垂眸行礼:殿下。
他抬手示意宫人退下,坐到我身边:
那日听《广陵散》后,孤一直想再与太子妃论琴。
殿下谬赞了。
我保持疏离的微笑。
傅崇瑾忽然伸手抬起我的下巴:
孤的太子妃,似乎对孤有所保留
我心跳加速,却不是因为羞涩。
前世他从未如此敏锐。
臣妾只是紧张。
我编了个合情合理的借口。
他轻笑一声,突然换了话题:
听闻太子妃的表妹沈小姐近日也入京了
我浑身一僵。沈清容
她此时应该还在江南老家才对!
臣妾不知此事。
我强自镇定,表妹一向体弱,怎会突然入京
傅崇瑾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是吗可她昨日已递了帖子,说要来拜见太子妃呢。
不对劲。
前世沈清容是在我成为皇后后才入宫的,如今竟提前了五年出现
难道我的重生改变了某些事情
那臣妾自当准备接待。
我勉强笑道。
傅崇瑾似乎对我的反应很满意,终于放过了这个话题。
红烛高烧,他俯身过来时,我闭上眼,将所有的恨意与算计都藏在眼底。
这一世,我绝不会重蹈覆辙。
大婚第三日,按礼制该入宫拜见太后。
前世我对这位严肃的老妇人敬畏有加,从不敢多言。
直到被废那日才知道,太后曾多次在傅崇瑾面前为我说话。
太子妃今日气色不错。
太后眯着眼打量我,声音沙哑却威严。
我恭敬行礼:托太后洪福。
听说你擅琴哀家年轻时也爱琴。
太后示意我上前,这支簪子。
她忽然盯着我发间的银簪,神色微变:这簪子。
是家母遗物。
我轻声回答,心跳加速。
前世我从未戴这支簪子见过太后,竟不知她认识此物。
太后伸手轻触簪头的缠枝花纹,眼中闪过一丝怀念:
三十年前,哀家曾赠予一位故人一模一样的簪子。
我震惊抬头。
母亲从未提过与太后有旧!
太后似乎意识到失言,收回手道:
太子妃若有闲,常来慈宁宫陪哀家说说话。
臣妾谨记。
我深深行礼,心中已有了计较。
离开慈宁宫,傅崇瑾在门外等候。
见我出来,他挑眉道:
太后似乎很喜欢太子妃。
臣妾受宠若惊。
我低眉顺目,却在思考如何利用太后这条线。
回东宫的路上,傅崇瑾忽然问:
太子妃可知你那表妹沈小姐,如今住在何处
我心头一紧:臣妾不知。
就住在东华门外的沈府旧宅。
傅崇瑾似笑非笑,说来也巧,那宅子空置多年,半月前突然有人入住,竟是太子妃的亲戚。
太巧了。
前世沈家旧宅直到傅崇瑾登基后才被启用。
我攥紧袖中的手帕,面上不露分毫:确实巧合。
三日后宫中设宴,孤已邀沈小姐前来,好让你们姐妹团聚。
傅崇瑾说完,大步离去。
我站在原地,寒意从脚底升起。
傅崇瑾为何对沈清容如此关注这与前世完全不同!
娘娘
夏竹轻声唤我。
去查,我压低声音,查沈清容是怎么入京的,谁给她递的帖子,一个细节都不要漏。
三日后,我在东宫花厅偶遇了沈清容。
她穿着浅粉色襦裙,发间只簪一支白玉钗,看起来清丽脱俗。
见了我,立刻行礼:清容见过太子妃姐姐。
那声姐姐叫得我心头一颤。
前世她也是这样,一开始装得乖巧可人。
表妹不必多礼。
我虚扶一把,刻意握住她的手腕。
沈清容手腕内侧,有一枚淡红色的月牙形胎记。
我如遭雷击。
这胎记,前世傅崇瑾遇刺那晚,那名服毒自尽的宫女手腕上,也有同样的胎记!
姐姐
沈清容疑惑地唤我。
我强自镇定:表妹这胎记好生特别。
她羞涩地抽回手:
从小就有,让姐姐见笑了。
我命人上茶,暗中观察沈清容。
她举止得体,谈吐文雅,完全不似刚入京的闺秀。
更奇怪的是,她对我东宫布局了如指掌,甚至知道我最爱坐在哪个位置赏花。
表妹初次入宫,竟不觉得陌生。
我试探道。
沈清容抿嘴一笑:许是与姐姐心有灵犀吧。
正说着,傅崇瑾突然到来。
沈清容立刻起身行礼,姿态优美如画。
沈小姐不必多礼。
傅崇瑾亲自扶起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许久。
我冷眼旁观,发现傅崇瑾看沈清容的眼神并非男女之情,倒像是审视
殿下今日怎么得空
我打破这怪异的气氛。
傅崇瑾这才转向我:
听闻沈小姐来访,孤特来一见。
顿了顿,又道,太子妃脸色不佳,可是身体不适
臣妾无恙。我勉强笑道。
傅崇瑾却不由分说召来太医。
这一举动让沈清容眼中闪过一丝阴霾,虽然转瞬即逝,却被我捕捉到了。
太医诊脉后道:太子妃只是有些劳累,并无大碍。
既如此,沈小姐也该告退了,让太子妃好好休息。
傅崇瑾突然下逐客令。
沈清容只得行礼告退。
临走时,她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让我如芒在背。
当夜,傅崇瑾出人意料地来到我的寝殿。
殿下
我惊讶地看着他。前世大婚后,他很快就开始独宿书房。
傅崇瑾从袖中取出一本书:
听闻太子妃近日睡不安稳,这是太医院编纂的《安神方略》,或许有用。
我接过书,指尖不小心与他相触,竟感到一阵莫名的战栗。
多谢殿下关心。
我低头掩饰眼中的困惑。
傅崇瑾为何对我这般好前世的他绝不会做这种事。
他站着不动,似乎有话要说。良久,才道:
沈清容……太子妃与她很熟
只是表亲,多年未见。我谨慎回答。
傅崇瑾点点头:此女不简单,太子妃当心。
说完这句莫名其妙的话,他便离开了。
我呆立原地,百思不得其解。
前世的傅崇瑾可是对沈清容一见钟情,如今竟提醒我防备她
夏竹悄声进来:娘娘,奴婢查到一些事。
说。
沈小姐入京是受刘尚书的邀请,就住在刘府别院,三日前才搬到沈家旧宅。
夏竹低声道,更奇怪的是,东宫总管刘德前日曾秘密出宫,去的就是刘府。
刘德!前世就是他向傅崇瑾告发我与侍卫私通。
他与沈清容竟早有勾结
继续盯着刘德。
我攥紧手中的书,还有,查查刘尚书与太子的关系。
次日,我按约前往慈宁宫。
太后正在修剪一盆兰花,见我来了,招手道:
来,看看这株素心兰,与你母亲当年养的那株像不像。
我心头一震,顺势道:
太后与家母很熟
太后示意宫人退下,才道:
你母亲没告诉你我们曾是手帕交。
她轻叹一声,当年她执意嫁给你父亲,与家中决裂,我们便断了联系。
原来如此!前世我竟不知母亲有这样的过往。
这支簪子,太后指着我的银簪,是我们十六岁那年,我送她的生辰礼。
我福至心灵,跪下道:
求太后指点迷津。
太后锐利的目光审视我良久,突然道:你与从前不一样了。
我心跳几乎停止。
难道太后看出我是重生之人
哀家是说,太后微微一笑,你比传闻中沉稳得多,不像个刚及笄的小姑娘。
我松了口气:家中变故,使人早熟。
起来吧。
太后让我坐在她身边,你可知为何哀家独居慈宁宫,连皇帝都很少见
我摇头。
因为哀家知道太多秘密。
太后声音渐冷,比如,刘尚书与北疆的密信往来,又比如,沈家突然回京的真正原因。
我屏住呼吸:请太后明示。
北疆王帐近来异动频繁,而朝中有人与之暗通款曲。
太后盯着我,至于沈清容她根本不是你的表妹。
我惊得站起:什么
沈家真正的千金早在十岁那年就病逝了。
太后冷笑,现在这个,不知是谁培养的棋子。
我浑身发冷。
难怪沈清容手腕上的胎记与那刺客一样!
前世我竟将一个冒牌货当亲妹妹般疼爱,最后死在她手上!
哀家告诉你这些,是有条件的。
太后话锋一转。
太后请讲。
查清刘尚书与太子的关系。
太后眼中精光闪烁,崇瑾近来行为反常,哀家担心他被人操控。
我心头一跳。
傅崇瑾的反常难道与我的重生有关
离开慈宁宫时,天空飘起细雨。
夏竹匆匆赶来:娘娘,出事了!刘德总管刚刚去了沈府旧宅!
备轿,我要出宫。
我当机立断。
可宫规……
就说我去大相国寺为太后祈福。
我摘下银簪交给夏竹。
你留下,若太子问起,把这个给他看,他自会明白。
夏竹还想劝阻,我已大步走向宫门。
前世我循规蹈矩,结果惨死冷宫。
这一世,我要主动出击。
沈府旧宅外,我命轿夫停在隐蔽处。
不多时,果然看见刘德鬼鬼祟祟地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锦盒。
更让我震惊的是,送他出来的竟是——刘尚书本人!
刘德匆匆离去后,刘尚书在门口站了片刻,突然抬头看向我的方向,仿佛早就知道我在那里。
他微微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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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攥紧衣袖中的匕首,迈步走向这个前世间接害死我的仇人。
刘尚书站在沈府旧宅门前,雨丝打湿了他的官袍下摆,却丝毫不减他眼中的锐利。
他看上去比前世我记忆中年轻许多,但那种居高临下的神态丝毫未变。
太子妃娘娘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他拱手行礼,仿佛我们只是在宫中偶遇。
我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恨意,缓步上前:
刘尚书好雅兴,竟亲自来沈府做客。
故交重逢,理应如此。
他侧身让路,娘娘若不嫌弃,请入内喝杯热茶。
我指尖轻触袖中匕首,昂首踏入这座前世我来过无数次的宅邸。
前厅布置与记忆中相差无几,只是少了那些沈清容喜爱的精致摆件。
侍女奉上茶点后迅速退下,厅内只剩我们二人。
娘娘似乎对寒舍很熟悉
刘尚书突然发问。
我心头一跳:刘尚书何出此言
娘娘方才入座时,目光自然寻向了最舒适的那把椅子。
他轻啜一口茶,仿佛早知道它在那里。
我暗自懊恼。
前世我来此多次,确实习惯坐那把靠窗的紫檀椅。
没想到这点细微动作竟被他捕捉。
刘尚书多心了。
我端起茶杯掩饰表情,只是这把椅子离炭盆最近罢了。
刘尚书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娘娘冒雨来访,想必有要事
我放下茶杯,决定单刀直入:
本宫很好奇,刘尚书与东宫总管刘德是何关系
同宗而已。
他面不改色,刘德来此是为取家母寿宴的请帖。
是吗
我冷笑,那为何刘德手中拿的是个锦盒
莫非刘尚书家的请帖如此贵重,需用锦盒盛放
刘尚书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道:
娘娘好眼力。
实不相瞒,盒中是下官偶得的一枚古玉,托刘德转呈太子殿下。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但我一个字都不信。
前世刘尚书就是这般巧舌如簧,最终说动傅崇瑾废了我的后位。
刘尚书与太子交情匪浅啊。
我意味深长地说。
为臣者,自当尽心辅佐储君。
他谦虚道,却突然话锋一转,倒是娘娘,似乎对太子殿下颇有戒心
我呼吸一滞。他怎么看出来的
刘尚书慎言。
我声音骤冷,污蔑储妃是何罪名,你应该清楚。
下官失言。
他拱手告罪,眼神却更加锐利,只是娘娘言行举止,实在不像个初入东宫的新妇。
雨声渐大,敲打在窗棂上如同我的心跳。
刘尚书似乎在试探什么,难道他察觉了我的异常
本宫听闻。
我转移话题,沈家表妹入京是受刘尚书邀请
确有此事。
他坦然承认,下官与沈老爷有旧,得知其女独居江南,便邀她来京小住。
刘尚书真是热心。
我讥讽道,只是不知为何,本宫查不到沈表妹入京的关文记录。
刘尚书面色微变,随即恢复如常:
想必是下面人办事不力,漏记了。
我正欲追问,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接着,一个让我浑身冰冷的声音响起:
刘大人,您要的点心我买回来了——
沈清容手持油纸伞踏入前厅,见到我时,脸上笑容瞬间凝固。
太子妃姐姐
她失声惊呼,手中伞落地,溅起一片水花。
一瞬间,厅内三人谁都没有说话。
雨声填补了这片诡异的寂静。
最终是刘尚书打破沉默:
沈小姐回来得正好,太子妃娘娘专程来看你呢。
沈清容迅速调整表情,向我行礼:
清容不知姐姐驾到,有失远迎。
我注视着她被雨水打湿的袖口,那里隐约露出月牙形胎记的边缘。
前世那个刺客宫女服毒自尽前,我曾清楚地看到过同样的标记。
表妹不必多礼。
我虚扶一把,刻意让指甲划过她的手腕。
沈清容吃痛缩手,衣袖上翻,胎记完整地暴露在我眼前——
淡红色,月牙形,边缘有一处细微的锯齿状痕迹。
与记忆中分毫不差!
刘尚书适时插话:
沈小姐衣裳湿了,快去更衣吧,免得着凉。
沈清容如蒙大赦,匆匆退下。
我注意到她离去的方向并非闺房,而是书房。
前世那里是沈清容处理秘密事务的地方。
娘娘似乎对沈小姐的胎记很感兴趣
刘尚书状似随意地问道。
只是觉得眼熟。
我同样随意地回答,似乎在某个宫女手上见过。
刘尚书执壶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茶水溅出几滴在案几上。
娘娘说笑了。
他强笑道,沈小姐金枝玉叶,怎会与宫婢有相似之处。
我没有接话,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刘尚书的反应已经告诉我,这其中必有蹊跷。
雨势渐小,我起身告辞。
刘尚书亲自送我到门口,临别时突然低声道:
娘娘,有些事知道得太多并非好事。
我回以冷笑:刘尚书,有些事做多了,总会留下痕迹。
回到东宫已是傍晚。
刚踏入寝殿,夏竹就匆匆迎上来:
娘娘,太子殿下刚才来过,看到簪子后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我皱眉。傅崇瑾这是什么意思
正思索间,春桃慌张跑进来:娘娘,殿下又来了,已到院门外!
我急忙整理衣冠,刚站起身,傅崇瑾已经大步走入。
他一身墨色常服,发梢还带着湿气,似乎刚从外面回来。
都退下。
他命令道,目光始终锁定在我脸上。
宫人们迅速退出,殿内只剩我们二人。
傅崇瑾一步步走近,我下意识后退,直到后背抵上柱子。
殿下我强作镇定。
他突然伸手抚上我的脸颊:
你去见刘墉了
我心跳如鼓。他怎么会知道
夏竹明明说他把簪子给傅崇瑾看了。
臣妾去大相国寺为太后祈福,路过沈府时……
柳明玥。
傅崇瑾打断我,直呼我的名字,你以为重生一次,就能瞒过所有人吗
傅崇瑾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劈在我头顶。
重生他怎么会知道
殿下在说什么臣妾听不懂。
我强自镇定,袖中手指已经掐入掌心。
傅崇瑾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从怀中取出那支银簪,轻轻插回我发间:
这支簪子,前世你从未戴过。
我浑身发冷。他知道……他竟然真的知道!
你也是重生的我声音颤抖。
傅崇瑾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不完全是。
什么意思
他退后一步,突然换了个话题:
刘墉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他背后有一个组织,专门在各世家安插眼线。沈清容就是其中之一。
我猛然想起太后的话——现在的沈清容根本不是真正的沈家千金!
你怎么知道这些
我警惕地问。
傅崇瑾苦笑一下:因为前世我直到死,才看清他们的真面目。
死
我震惊地看着他,你不是活得好好的,还废了我立沈清容为后。
那不是我。
傅崇瑾声音低沉,或者说,那不是真正的我。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雷声轰鸣中,他继续说道:前世你死后第三年,我突然暴毙。
死前最后一道旨意是传位给年仅三岁的六皇子,由刘墉和沈清容辅政。
我瞪大眼睛。前世我死后竟还发生了这么多事
然后呢
然后我就重生了。
傅崇瑾揉了揉太阳穴,但奇怪的是,我的记忆断断续续,只记得某些关键片段。
比如你的银簪,比如刘墉的阴谋,比如……
他忽然伸手握住我的手腕:比如你死在冷宫那晚,手里攥着一块绣着梅花的帕子。
我如遭雷击。
那块帕子是母亲留给我的最后一件绣品,死时我确实紧紧攥着它。
这件事绝无第二人知道!
你真的去过冷宫我声音哽咽。
傅崇瑾点头,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痛楚:
我去晚了。你咽气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若有来世。
我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傅崇瑾一把扶住我,温暖的怀抱与前世记忆中判若两人。
这一世,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他在我耳边低语,声音坚定。
我靠在他胸前,心乱如麻。该相信他吗
前世的背叛历历在目,可今生的傅崇瑾又确实不同。
殿下为何突然对臣妾说这些
我最终问道。
傅崇瑾松开我,神色凝重:
因为我发现这一世很多事情已经改变。
沈清容提前出现,刘墉动作频频,他们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
我想起刘尚书那些试探性的话语,不禁打了个寒颤:
你认为他们中也有重生者
不确定。
傅崇瑾摇头,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已经盯上你了。今日你去沈府太冒险。
我正想回应,门外突然传来夏竹急促的声音:
娘娘!不好了!慈宁宫来人传话,太后突发急病!
我与傅崇瑾对视一眼,同时变了脸色。
太后是我们在宫中最重要的盟友,若她出事……
备轿,立刻去慈宁宫!
傅崇瑾命令道,随即压低声音对我说,小心,这可能是调虎离山之计。
我匆忙换上素服,心中不安愈发强烈。
太后上午还好好的,怎会突然病倒
除非有人不想她告诉我更多秘密。
临出殿门前,傅崇瑾突然拉住我:
无论发生什么,记住,这一世我绝不会负你。
他眼中的真诚让我心头一颤。
前世我多希望听到这句话,如今真的听到了,却不敢相信。
殿下,时间会证明一切。我轻声回答,抽出了手。
慈宁宫外已聚集了不少嫔妃和太医。
我随傅崇瑾匆匆赶到时,正听见里面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
都给哀家滚出去!
太后嘶哑的怒吼穿透殿门。
傅崇瑾与我交换了一个眼神,率先踏入内殿。
我紧随其后,眼前的景象让我心头一颤——
太后半倚在床榻上,面色灰败,嘴角还残留着一丝血迹。
地上散落着打翻的药碗碎片。
皇祖母。
傅崇瑾快步上前。
太后浑浊的目光聚焦在他脸上,神色稍霁:
崇瑾来了……
她的视线移到我身上,微微点头,太子妃也来了。
我上前行礼,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苦杏仁味。
这味道,我心头猛地一跳,前世父亲曾说过,这是某种剧毒的特征!
太后何时发病的
我轻声问一旁的医女。
就在一个时辰前,太后用了刘尚书府上送来的蜜饯后……
住口!
太后突然厉声打断,哀家只是旧疾发作,与旁人无关。
我瞬间明白了太后的用意——
没有确凿证据就指控当朝尚书下毒,只会打草惊蛇。
傅崇瑾显然也想到了这点,他沉声道:
都退下吧,孤与太子妃侍奉汤药即可。
待众人退出,太后才松懈下来,一阵剧烈咳嗽后,她虚弱地说:
蜜饯有问题,刘墉好大的胆子。
孙儿这就命人拿下他!傅崇瑾怒道。
不可!
太后抓住他的手腕,没有证据,况且。
她又咳出一口血,他背后还有人。
我急忙用帕子替太后拭去血迹:
太后先保重身体,此事从长计议。
太后苦笑一下:
哀家的身子自己清楚,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她突然紧紧抓住我的手,明玥,你记住,慈宁宫暗格里有……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她的话。
傅崇瑾急忙拍抚她的后背,太后却突然瞪大眼睛,死死盯着殿门方向。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门缝处一片衣角一闪而过——
那是东宫总管刘德的服色!
崇瑾……
话音未落,太后的手突然垂下,眼睛缓缓闭上。
皇祖母
傅崇瑾轻声呼唤,声音颤抖。
太医匆忙进来诊脉,随后跪地悲呼:
太后驾崩了!
殿内顿时哭声一片。
太后大殓当晚,傅崇瑾秘密来到我的寝殿。
他一身素服,眼下青黑,显然多日未眠。
我让春桃和夏竹守在门外,亲自为他斟了杯安神茶。
刘德今日去了刘府。
傅崇瑾开口第一句话就让我手指一颤,茶水洒出几滴。
确定是去报信
不止。
傅崇瑾冷笑,他还带走了慈宁宫的一名宫女。
我心头一紧:灭口
傅崇瑾点头:那宫女是负责太后饮食的。
我攥紧茶杯,太后临终前提到的暗格到底是什么
里面藏着什么秘密让刘墉不惜冒险毒杀当朝太后
慈宁宫现在全是刘德的眼线。
傅崇瑾苦笑,而你,我亲爱的太子妃,有充分的理由去整理太后遗物——
特别是与你母亲有关的部分。
我恍然大悟。
太后生前透露与我母亲有旧,这给了我名正言顺进入她私人物品的理由。
我会尽快去查。
我将钥匙贴身收好,殿下也要小心,刘德既然敢在太后药中下毒。
傅崇瑾突然伸手覆上我的手:
明玥,这一世我绝不会再让你独自面对危险。
他的手掌温暖干燥,与前世那个冷漠疏远的太子判若两人。
我本该抽回手,却鬼使神差地任由他握着。
殿下,臣妾只是不明白。
我低声问出盘旋心头多日的疑问,前世你为何那般厌弃我
傅崇瑾身体一僵,眼中浮现深深的愧疚:
因为我蠢,被刘墉和沈清容联手蒙蔽。
他们让我相信你与柳家结党营私,意图控制东宫。
而你信了
我苦笑,五年夫妻情分,抵不过几句谗言
傅崇瑾的手紧了紧:
他们伪造了证据,更重要的是。
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嫉妒。
嫉妒
你与柳将军之子柳承泽青梅竹马,刘墉让我相信你们余情未了。
傅崇瑾痛苦地闭上眼,我那时年轻气盛,又对你用情至深,竟信了这等鬼话。
我愕然。
柳承泽从小待我如亲妹,何来余情一说
傅崇瑾竟因为这种可笑的理由冷落我
愚蠢!我忍不住骂道。
是,我愚蠢至极。
傅崇瑾出人意料地承认,前世你死后,我查清真相,却为时已晚。
他声音哽咽,竟不似作伪。
我心头涌起复杂的情绪,既恨他前世的薄情,又被此刻的悔意触动。
正当气氛微妙之际,窗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响。
傅崇瑾反应极快,一个箭步冲到窗前猛地推开——
一只黑猫喵地一声窜过廊下。
只是猫。我松了口气。
傅崇瑾却面色凝重:不对。
他指向窗棂上一处几乎不可见的泥印,有人来过。
我仔细查看,果然在窗框上发现半个模糊的脚印。
有人偷听了我们的谈话!
刘德我低声道。
傅崇瑾摇头:脚印小巧,更像女子。
沈清容!我立刻想到她。
前世她就擅长这种鬼祟行径。
殿下该回去了。
我迅速调整情绪,提高声音道,太后丧期,你我理应分居守孝。
傅崇瑾会意,也换上疏离的语气:
太子妃说得是,孤这就回书房。
送走傅崇瑾后,我立刻唤来夏竹:
去查查今晚沈清容在哪。
夏竹很快回来,脸色古怪:娘娘,沈小姐一个时辰前确实入宫了,说是来给太后上香。
但奇怪的是。
是什么
她去了东宫厨房,说是要亲手做碗安神汤给太子殿下。
我冷笑。安神汤怕是探听汤吧!
忽然,我想起一事,急忙问道:
殿下回书房后可用过什么饮食
夏竹摇头:
殿下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连茶都没让送。
我稍稍安心,又嘱咐道:
明日一早随我去慈宁宫,就说整理太后赐予我母亲的遗物。
夏竹领命退下。
我独自坐在窗前,望着天上那轮冷月,思绪万千。
前世这时,我还是个天真懵懂的太子妃,满心憧憬着与傅崇瑾的美好未来。
如今却已深陷权力斗争的漩涡,连片刻安宁都是奢望。
外头有人急报——皇上晕倒了。
皇上晕倒的消息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整个皇宫瞬间沸腾。
我与傅崇瑾赶到乾清宫时,殿外已跪满了大臣,刘墉赫然站在首位,一脸忧国忧民。
太医令匆匆走出,向傅崇瑾行礼:
殿下,皇上是急火攻心,需静养数日。
病因何在傅崇瑾沉声问道。
太医令犹豫片刻,压低声音:与太后症状相似。
我心头一震。又是那种毒!
刘墉竟敢对皇上下手
傅崇瑾显然也想到了这点,他眼中闪过一丝杀意,很快又恢复平静:
孤进去看看父皇。
我正要跟上,刘墉突然上前一步:
太子妃娘娘,老臣有要事相商。
傅崇瑾回头看我一眼,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独自进入内殿。
我转向刘墉,强忍厌恶:刘尚书有何指教
娘娘近日频繁出入慈宁宫,想必整理了不少太后遗物
刘墉笑得和蔼,眼中却闪着精光,老臣担心娘娘劳累过度。
多谢尚书关心。
我假装没听出他话中试探,太后生前待我如亲女,这些事理应亲力亲为。
刘墉捋了捋胡须:不知太后可曾留下什么特别的东西
尚书指的是
比如名册信件
他紧盯着我的眼睛,太后生前最爱记录宫中琐事。
我心跳加速,面上却不露分毫:
太后确实留下些手札,多是佛经注解和养生心得。
刘墉似乎不太相信,还想再问,这时殿内突然传来傅崇瑾的怒喝:
放肆!谁让你们换父皇的汤药
我与刘墉同时变色。
刘墉急步走向殿门,却被侍卫拦住:殿下有令,未经宣召不得入内。
我趁机说道:本宫去看看。
进入内殿,只见傅崇瑾正怒视一名瑟瑟发抖的太监,地上洒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
殿下我轻声唤道。
傅崇瑾见我进来,神色稍霁:这奴才竟敢擅自更换太医开的方子!
我看向那名太监,认出他是乾清宫伺候茶水的李福,前世因偷窃被逐出宫。
这样一个人,怎敢私自换皇帝的药
谁指使你的我厉声问道。
李福连连磕头:奴才冤枉啊!是、是刘总管说这药对皇上更好。
刘德!我与傅崇瑾交换了一个眼神。
看来刘墉集团已经开始行动了。
傅崇瑾命人将李福押下去严加审问,又派心腹侍卫把守乾清宫各处入口。
安排妥当后,他拉我到偏殿低声说:父皇情况不妙,症状比太后还重。
又是那种毒
嗯。
傅崇瑾面色阴沉,更麻烦的是,肃亲王已经收到消息,正从封地赶来。
我心头一紧。
太后名册上那个未写完的名字,很可能就是这位肃亲王傅鸿!
那名册。
必须尽快抄录一份。
傅崇瑾快速说道,原本你贴身藏好,副本我拿去联络可信的大臣。
我点头应下,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殿下,若皇上出了意外,朝局将如何
傅崇瑾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按制,将由孤继位。
但若孤也暴毙。
他没说下去,但我们都明白——前世的历史可能重演。
离开乾清宫时,刘墉还在殿外徘徊。
见我出来,他立刻迎上:娘娘,皇上情况如何
太医说需静养。
我故意露出忧色,朝中事务恐怕要劳尚书多费心了。
刘墉眼中闪过一丝得意,故作谦逊:
老臣自当尽心。
他压低声音,娘娘若有太后遗物需要鉴定,老臣愿效犬马之劳。
一定。我敷衍道,心中冷笑。
回到东宫,我立刻命夏竹准备笔墨,自己则取出太后名册开始抄录。
刚抄了几页,春桃慌张跑进来:娘娘,沈小姐求见!
我急忙藏好名册:让她在前厅等候。
沈清容一身素衣,见我出来立刻行礼:
姐姐,清容听说皇上龙体欠安,特来问询。
表妹消息倒是灵通。
我示意她坐下,皇上只是劳累过度,并无大碍。
沈清容轻叹一声:这阵子真是多事之秋。
太后刚走,皇上又……唉。
她突然话锋一转,姐姐可听说肃亲王要回京了
我心头一跳:表妹从哪听来的
京城都传遍了。
沈清容眨眨眼,听说肃亲王与刘尚书交情匪浅,这次回京怕是要接掌辅政大权。
我暗自记下这个信息,表面不动声色:
朝政大事,不是我们女流之辈该议论的。
沈清容忽然凑近,压低声音:
姐姐,我昨日做了个怪梦。梦见你死在冷宫里。
我手中茶盏差点跌落,强自镇定道:表妹胡说什么
梦里还有个细节。
沈清容紧盯着我的眼睛,姐姐死时,手里攥着一块绣着梅花的帕子。
我浑身血液仿佛凝固。
这件事我只告诉过傅崇瑾!除非沈清容也是重生者或者她在监视我们
表妹的梦真是离奇。
我勉强笑道,不过梦都是反的,说明本宫定能长命百岁。
沈清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但愿如此。
送走这个瘟神,我立刻加快抄录速度。
太后的名册实在太重要,必须尽快交给傅崇瑾。
入夜后,傅崇瑾秘密来到我的寝宫。
我将抄录好的副本交给他,原本则缝进了贴身的荷包里。
沈清容今日提到了肃亲王,还说知道我前世死时的细节。
我低声告诉他白天的遭遇。
傅崇瑾眉头紧锁:她可能是在试探你是否重生。
他沉思片刻,又或者,她前世亲眼见过你……
我打了个寒颤。
前世冷宫那个雪夜,沈清容确实来过。如果她记得一切。
先不管她。
傅崇瑾展开副本,这份名册上有几个关键人物,我们必须尽快接触。
他指着几个名字解释道:
礼部侍郎周勉,是太后早年安插在刘墉身边的眼线;
禁军副统领赵岩,是父皇的心腹;
还有这位林太医,他专精毒理,或许能解父皇所中之毒。
问题是,如何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联系他们
傅崇瑾露出一丝笑意:
明日是太后头七,百官将入宫祭奠。
我会安排你偶遇周夫人。
那赵岩和林太医呢
赵岩负责明日宫中守卫,自有接触机会。
至于林太医……
傅崇瑾眼中闪过一丝忧色,他上月告老还乡了,我已派人快马去请。
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殿下,若肃亲王真是幕后主使,他为何要害皇上
傅崇瑾冷笑:这正是关键。前世父皇死后,接着是我暴毙。
最后继位的是六弟的三岁幼子,由肃亲王辅政。
我恍然大悟。好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刘墉以为自己掌控全局,实则可能也被肃亲王利用。
我们得想办法让刘墉起疑。
我灵机一动,比如在名册副本上做些手脚
傅崇瑾眼前一亮:
你是说,故意让刘墉看到一份暗示肃亲王有异心的假名册
正是。
我取出一张新纸,太后的笔迹我可以模仿个七八分。
傅崇瑾凝视我片刻,突然伸手轻抚我的脸颊:明玥,你真是……
他话未说完,窗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响。
我们同时噤声。傅崇瑾悄无声息地移到窗边,猛地推开窗户——
一道黑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有人偷听。
傅崇瑾声音紧绷,看来我们的动作得快了。
三日后,肃亲王抵京。
那日整个皇城戒备森严,傅崇瑾亲自率百官在午门外迎接。
我站在东宫高阁上,远远望见一队人马浩浩荡荡驶来,为首的男子一身蟒袍,气度不凡。
即使隔着这么远,肃亲王给我的第一印象仍是——
危险。
他举手投足间透着久居上位的威严,与传闻中淡泊名利的形象大相径庭。
那就是肃亲王夏竹小声问。
我点头,心中不安愈发强烈。
前世我对这位皇叔几乎毫无印象,只听说他长年隐居封地,不问政事。
现在看来,全是伪装!
傅崇瑾深夜才回东宫,面色凝重得可怕:
肃亲王坚持要带两百亲兵入城,说是为了防范北疆刺客。
赵岩拦不住
皇叔手持先帝特赐的金牌,无人敢拦。
傅崇瑾揉了揉太阳穴,更麻烦的是,他明日就要入宫探病。
我心头一紧:皇上情况如何
林太医今早秘密入宫,确认父皇中的是百日散,北疆秘制毒药,若无解药,百日必死。
傅崇瑾声音嘶哑,太后中的也是此毒。
我倒吸一口冷气:有解药吗
林太医说需要一味叫雪灵芝的药材,只生长在北疆雪山,中原罕见。
傅崇瑾眼中闪过一丝希望,但巧的是,太医院库房里恰好有一株,是十年前北疆进贡的。
这太巧了……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傅崇瑾也有同感:
我已命林太医秘密配制解药,不经过太医院其他人。
我们正说着,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夏竹慌张跑进来:娘娘,殿下,不好了!乾清宫走水了!
我们大惊失色,匆忙赶到乾清宫时,只见偏殿浓烟滚滚,所幸火势已被控制。
赵岩灰头土脸地跑来:殿下,火是从药房烧起来的,林太医配的药全毁了。
傅崇瑾脸色铁青:林太医人呢
受了轻伤,已安置在太医院。
我注意到刘墉和肃亲王也闻讯赶来。
肃亲王一脸关切:皇上没事吧
托皇叔洪福,父皇无恙。
傅崇瑾语气冷淡。
肃亲王似没察觉,继续说道:
宫中接连出事,实在蹊跷。依本王看,该好好查一查。
他突然看向我,目光如刀:比如,最近频繁出入各宫的闲杂人等。
我心头一跳。这是在针对我
傅崇瑾不动声色地挡在我身前:
皇叔多虑了。太子妃侍奉太后丧仪,出入各宫再正常不过。
肃亲王笑了笑,没再说什么,但那眼神让我如芒在背。
回到东宫,傅崇瑾立刻命人紧闭宫门,确认四下无人后才低声道:
火绝非意外,是冲着解药来的。
肃亲王怎么知道林太医在配解药我疑惑道。
太医院有他的人。
傅崇瑾冷笑,幸好我早有防备,雪灵芝只用了半株,剩下的藏在别处。
我稍稍安心,又想到一事:
明日肃亲王探病,会不会对皇上不利
所以我安排了赵岩贴身护卫。
五更天,傅崇瑾身着朝服准备上朝。我为他整理衣襟时,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别怕。
他握住我的手,今日之后,一切都会不同。
我深吸一口气:我担心的不是肃亲王,而是……
我抬头直视他的眼睛,若一切结束,你我之间……
傅崇瑾目光柔和下来:
等这事了结,我有许多话要告诉你。
他轻轻吻了我的指尖,转身大步离去。
我站在殿门前,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晨雾中。
前世今生,这是我第一次为他上朝而担忧。
娘娘。夏竹匆匆走来,沈小姐求见。
沈清容这个时候我皱眉:
让她进来。
沈清容一身素衣,面色苍白如纸。
她一进来就跪倒在地:姐姐,大事不好!肃亲王已知你们拿到了证据,他准备在朝堂上……
刺杀太子
我冷笑,他敢在金銮殿上动手
不是刺杀。
沈清容抬头,眼中满是恐惧,是兵变!他命亲兵伪装成商队,已潜入皇城附近。只等朝堂上太子揭发他,便以清君侧为名发动兵变!
我浑身血液几乎凝固。肃亲王竟如此大胆!
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我厉声问道,你可是他的死士!
沈清容苦笑:因为我厌倦了做棋子。
她突然撩起左袖,露出手臂上密密麻麻的伤痕,这些年,我活得连狗都不如。
肃亲王表面温文尔雅,私下却……
我倒吸一口冷气。那些伤痕有新有旧,有些甚至还在渗血。
姐姐,我知道前世我害了你。
沈清容声音哽咽,但这一世,我想赎罪。
没时间判断她话的真伪,我急问:肃亲王的亲兵有多少人从哪个方向来
约三百人,分四路。主力走东华门,那里守卫统领是他的人。
沈清容快速说道,还有,他给了刘墉一杯毒酒,逼他在朝堂上指证太子谋反。
刘墉!我心头一震。若当朝尚书指证储君,加上肃亲王的兵力。
夏竹,备轿!我厉声命令,去乾清宫!
娘娘要做什么沈清容惊问。
取监国印信,调兵护驾!我取下银簪,沈清容,你若真心悔过,就帮我做一件事。
姐姐请说。
去找赵岩,告诉他东华门有变,让他立刻调禁军守住四门!
沈清容郑重点头,转身欲走,又回头深深看了我一眼:
姐姐保重。说完,她快步离去。
我乘轿直奔乾清宫。路上,远处传来钟声——早朝开始了。
乾清宫外戒备森严,幸好我手持银簪,侍卫认出监国印信,立刻放行。
林太医正在内殿照料皇上,见我匆匆而来,急忙迎上。
娘娘,皇上今晨脉象稍稳,但仍未苏醒。
林太医,立刻写一道手谕。我递上银簪,用监国印信,调西山大营兵马入卫皇城!
林太医大惊:这……这是要……
肃亲王谋反,太子危在旦夕!
我急道,快!
林太医不敢耽搁,迅速写下谕令,用银簪上的花纹盖印。
我派心腹侍卫火速送往西山大营,自己则带着乾清宫半数侍卫赶往金銮殿。
远远就听见殿内争吵声。
我躲在侧门后,只见傅崇瑾手持密信,正厉声斥责肃亲王谋反。
肃亲王一脸无辜,声称这是诬陷。而刘墉面色惨白,满头大汗,手中捧着一杯酒,抖如筛糠。
刘尚书,傅崇瑾突然转向刘墉,你手中何物
刘墉扑通跪地:殿、殿下,这是……
肃亲王冷冷插话:刘尚书身体不适,本王赐他一杯药酒。
我瞬间明白了——肃亲王在当众逼刘墉服毒!若刘墉死在大殿上,谁还会相信他的供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殿外突然传来喊杀声。
一名侍卫满身是血冲进来:报!东华门失守,叛军杀进来了!
朝堂大乱。肃亲王猛地拔剑高呼:太子谋反,挟持皇上!本王奉诏讨逆!
傅崇瑾临危不乱,厉声喝道:
肃亲王假传圣旨,意图谋反!禁军何在
殿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赵岩率禁军冲入:末将护驾来迟!
肃亲王见事不妙,突然一把抓过身旁的刘墉,将剑架在他脖子上:
都退下!否则我杀了他!
刘墉面如死灰,突然惨笑一声:王爷,你好狠的心。
说完,他竟主动撞向剑刃!
鲜血喷涌而出,刘墉倒地气绝。
这一变故连肃亲王都愣住了。
我趁机冲出侧门,高举银簪:
监国印信在此!众将士听令,拿下反贼肃亲王!
肃亲王见是我,眼中闪过一丝狰狞:
原来是你这个贱人坏事!他猛地掷出手中长剑,直取我心口!
电光火石间,一道身影飞扑而来——
是沈清容!长剑贯穿她的胸膛,鲜血溅了我满身。
清容!
我失声惊呼,跪地接住她倒下的身体。
沈清容嘴角溢血,却露出解脱般的微笑:
姐姐。这一世,我终于……
话未说完,她的手无力垂下,眼睛永远闭上了。
我抱着她尚有余温的身体,泪水模糊了视线。
前世的仇人,今世的恩人,沈清容的真实身份,永远成谜了。。
明玥!
傅崇瑾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他一把拉起我,没事吧
我摇摇头,指向殿外:叛军……
赵岩已控制局面。
傅崇瑾紧紧抱住我,西山大营的援军也到了,肃亲王插翅难逃!
我看向殿中,肃亲王已被禁军团团围住。
他见大势已去,突然大笑三声,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瓶就要往嘴里倒——
傅崇瑾一个箭步上前,狠狠打落药瓶:
想死没那么容易!父皇和太后的血债,你要当着天下人的面偿还!
肃亲王面如死灰,被禁军五花大绑拖了下去。
肃亲王兵变平息后的第三日,皇上终于苏醒。
我随傅崇瑾前往探视,只见龙床上的皇上形销骨立,但眼神清明。
他虚弱地握住傅崇瑾的手:崇瑾,朕都听说了,你做得很好。
儿臣不敢居功。傅崇瑾恭敬道,若非太子妃机敏,儿臣早已遭肃亲王毒手。
皇上将目光转向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柳家女,你母亲若在天有灵,必以你为傲。
我心头一震。皇上也认识母亲
离开乾清宫后,傅崇瑾带我来到御花园。
春光明媚,百花盛开,与前世我记忆中冷宫的凄风苦雪形成鲜明对比。
明玥。傅崇瑾在梅树下停步,转身直视我的眼睛,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我有话要对你说。
我心跳加速,不自觉地攥紧了裙角。
前世我负你良多,这一世本无颜再求你的原谅。
他声音低沉,但上天既给我们重来一次的机会,我希望能弥补所有过错。
我沉默不语。前世的伤痛不是几句话就能抹去的。
傅崇瑾继续道:你知道吗前世你死后,我才发现那些所谓的证据全是伪造的。我追查三年,终于查明真相,却在准备为你平反的那晚暴毙。
是肃亲王
不错。傅崇瑾眼中闪过一丝痛楚,更可笑的是,我死后魂魄未散,亲眼看着肃亲王和刘墉如何操控朝政,如何祸国殃民,那种无力感,比死还痛苦。
我心头一颤。
难怪这一世的傅崇瑾如此不同,他不仅重生,还以魂魄形态见证了前世的后续!
重生后,我发誓两件事。
傅崇瑾轻轻握住我的手,一是保护你,二是阻止肃亲王。
如今第二件已完成,第一件……
他苦笑,不知还有没有机会
我望着他诚挚的眼神,前世的记忆与今生的经历在脑海中交织。
冷宫中的绝望,重生后的警惕,共度危机的信任。
崇瑾。
我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若我说,我至今仍会做那个雪夜的噩梦,你会如何
他毫不犹豫地回答:我会每夜守在你门外,直到你不再做那个梦。
这个回答如此简单,却直击我心。
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我扑进他怀中,将前世今生的委屈哭了个痛快。
傅崇瑾紧紧抱住我,在我耳边低语:这一世,我傅崇瑾对天起誓,绝不负你。
我们在梅树下相拥良久,直到夕阳西下。
回宫路上,他告诉我肃亲王已招供,承认毒杀太后,以及前世谋害他的罪行。
一个月后,肃亲王被公开处决,其党羽也一一伏法。
皇上因体弱多病,下诏由傅崇瑾监国理政。
我搬入了东宫正殿,与傅崇瑾朝夕相处。
前世的隔阂仿佛从未存在,我们默契得如同多年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