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中,防爆装甲车队绕过喷泉环岛,抵达虞沉一行将暂住的公馆。
一尊塞壬雕像立在喷泉环岛中央。
周赦炀站到台阶上,目光向下扫过沐浴在暴雨中的那尊雕像,停留几秒后移开,望进公馆内部。
大厅内三人合抱不住的汉白玉圆柱擎立在大堂四角,大厅暗蓝地面泛着海一般幽深的色泽,踩上去能看见阴沉的倒影。
他走了进去。
侍应生为虞沉按住电梯,阿四和其他手下已经分散开来,没有跟她同乘一梯的意思。
虞沉直身立在电梯里,双手交叠在身前,双目微阖。
电梯门正要完全关上,但突然,一只手撑住了电梯门。
虞沉反应慢了半拍才睁开眼,顺着对方结实的手臂线条看上去。
那是一只极其有力的手,骨节分明,指骨微微凸起,能看见青色的经络。
也正是这只手抓住了她的船舷,将他时隔五年再次带回她身边。
周赦炀一手撑着门,正在电梯外垂着眼看她。
自下而上的极近距离让她看清了来人右眼角下方点着的那颗极淡的泪痣,虞沉目光微动,在那颗泪痣上停留了片刻后,视线继续上移。
两人对视时,周赦炀身上强悍的顶级alpha信息素逐渐蔓延开来,压迫但暧昧,使得宽敞的电梯轿厢竟然略显狭小。
站在外面的beta侍应生看着这情况,显得有些不知所措,而阿四和几个手下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正往电梯这赶来。
“进来。
”虞沉说。
她从对视中平静地收回视线,向外做了一个止步的手势,阿四和手下停下脚步。
周赦炀放下撑着门的手,走进轿厢。
侍应生鞠躬退后,电梯门关闭,专用电梯缓缓向上升去。
轿厢四面都是银色金属壁,倒映出两人相依站立的身形。
虞沉说出那两个字后就没有再开口,而周赦炀侧了侧头,扫了一眼电梯上方的监控摄像头,也并没有开口。
塞壬公馆,三楼。
这是一间卧室外的会客厅,有将近三百平,柔软厚重的纯手工波斯地毯伸向四周,三面高高竖起的书架覆盖整个墙面,中间的顶上悬挂巨大的水晶吊灯,下面摆着一套同样宽大的意式沙发。
柯舟等在门口,向迎面走来的虞沉弯腰招呼:“虞小姐。
”他几个小时前算是额外出了个外勤,从伊藤家门口抓来了一个beta。
跟他哥进半山别墅的时候放给其他保镖看着,这时候又把beta轻轻松松地一只手桎梏住,拎回了自己手上,水灵灵地站在那。
虞沉微微颔首算是回应,而后一言不发地走进了会客厅。
周赦炀走在她后面,缀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在进门时,他侧身在柯舟抓着的beta和虞沉之间不着痕迹地隔挡了一下,尽管那beta被柯舟严严实实地桎梏着,根本动弹不了。
柯舟注意到了这一点,也跟着慎重了点,把beta往后稍了稍。
然而正当他也准备往会客厅里面走时,却听他哥开了口:“稍等。
”少年当即止步,看着他哥回身关上了会客厅的门。
会客厅内,周赦炀向前快走几步,抓住了虞沉的手,把人抓进怀里低下头哄她:“……自己不咬的,怎么还生气了?”在半山别墅里虞沉要咬他的腺体。
然而alpha与oga不同,后颈的腺体不仅没有能够被标记的功能,更是比咽喉、心脏这类部位还要敏感的要害。
让另一个alpha咬自己的alpha腺体,便意味着将自己处于下位——然而alpha天性不允许自己屈居人下,更何况是周赦炀这样的顶级alpha。
但那时候,周赦炀还没说什么,她就先收敛神色从他怀里挣脱了出来。
不过十几分钟后,在会客厅内,周赦炀还是低头向她露出了后颈,声音温和地纵容道:“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alpha的五官立体而冷沉,尽管是这样低的姿态也依旧给人一种危险而难驯的感觉。
但他纵容得太过头了。
这次的易感期并不是很严重,周赦炀认出她后,她也不再需要这层oga的伪装。
——虞沉没有再打取来的alpha抑制剂,但这并不代表她面对这样的景象能够坐怀不乱。
会客厅吊灯的灯光斜斜投在虞沉身上,在她的侧脸印下了睫毛深深的阴影。
她漆黑眼珠中投下的目光几乎是有重量的,有什么与柔和五官格格不入的、别样危险的情绪一闪而逝。
周赦炀只觉后颈被人轻轻嗅过,却迟迟没有别的感觉。
过了片刻,他抬眼看向虞沉,似乎在询问她怎么还不咬,一双总是带着淡漠与疏离的眼眸因为这样主动袒露出要害的举动而染上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温顺与虔诚。
虞沉目光不可避免地移开一寸,然后再次看到了他无名指上的戒指。
她就这么盯着那戒指静静看了一会,片刻后站直身子,将唇从腺体上移开了。
她没有再提咬腺体这么一回事了,开口时语气很平淡,声音也听不出情绪波动:“你怎么不问我点什么。
”既然她的身份已经被周赦炀认出,他们两人在泰偭的遇见显然也不再是那么纯粹了,更毋论还有周赦炀身上那条关于谋杀她父亲的指控。
这几乎是一条可以立即形成阴谋论的线索链。
但周赦炀没有向这样的阴谋论靠拢的意图,他只说,“我只想知道你这五年过得怎么样。
”连她当初为什么伪装成oga都没问。
当年的坠机事故中,虞沉的腺体受到重创,落地后就立刻注射了联盟研制的特殊alpha抑制剂,避免腺体在短期内无法长好还受到二次伤害。
尽管注射完临时抑制剂后她仍拥有少量信息素,但因为信息素强度不够,看上去就像是分化为了oga,甚至陷入了假性发情。
但现在她的alpha腺体已经完全长好,不会再有假性发情,这段时间临时扮成oga,即便抑制剂失了效也不过只是引起了轻微的易感期。
周赦炀显然是猜到了这一系列原由,不愿再提及她的痛处才选择不问,那毕竟不是一段可堪回首的回忆。
虞沉眼睫微动,无言片刻。
她索性也不提自己身上的ao转变了,转而抓住了周赦炀垂在身侧的手指,掌心相贴抬起他的左手,指腹按住戒指,问他:“你的戒指,是一直戴着的吗。
”“一直戴着的。
”周赦炀回答她,但须臾想到什么,补充道:“除了执行任务的时候。
”“……”虞沉静默两秒,抬起眼:“我说的是一直。
”周赦炀直觉她因为他的后半句补充而变得很不高兴,但一时不知道为什么。
指节微微收紧,圈住了她的手指。
“对不起,宝贝,但执行任务时戒指可能会掉,我担心。
”周赦炀说道。
他说得很慢,也很诚恳。
在这样清净安静的场合再一次听到这个亲昵称呼的感受显然不同于在荤场上,虞沉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微微游离了。
但她的脸色没有因为这句解释缓和一分,而是更冷,甚至变得有些难看:“是吗?什么情况下会掉?”alpha沉默了片刻,没有立刻作出回答。
“周赦炀。
”她沉声喊他。
她的指尖用力捏住了戒指的轮廓,语气还算平静,但瞳孔已然陷入了海底深渊一般的黑色:“告诉我,什么情况下会掉?”周赦炀的格斗能力首屈一指,单兵作战能力更是趋于进化前的联盟最高水准,只有一种情况会有人拿到他手上的东西。
除非死。
周赦炀知道她生气了,因为她极少直呼他的名字。
但看着她现在的神色,他无法说出那个答案。
她知道的。
虞沉始终沉静的面容上露出了一丝几乎可以称之为悲戚的神情,半晌她终于维持不住自己的情绪,放开手,克制地阖了下眼。
过了不知道多久,周赦炀倾身过去将她慢慢抱住。
alpha的手臂环住了她,手掌虚虚搭着她的腰:“对不起。
”虞沉被他抱住的身体微微僵硬,心脏的存在瞬时变得清晰,在皮肉之下激烈地跳动着。
带着安抚意味的alpha信息素清冽如雪后的松,若有若无地萦绕在鼻端,热度也透过他搭在她腰间的手臂渗了进来。
她仿佛被这样的热度刺痛了一般,一时之间说不出任何话来。
而周赦炀也就只说了这么一句,没有再开口。
过了很久虞沉才逐渐放松了身体。
她闭上了眼,但始终没有回应alpha的拥抱。
五年前,周赦炀被联盟理事会指派前往海上,轮船在途径太平洋最深处马里亚纳海沟时发生了爆炸,导致周赦炀重伤坠海。
而他押送的那艘轮船,正是她名下全球吨位最大的巨轮“波塞冬号”。
她并非不知道那一趟危险,只是周赦炀手上的戒指是她给他的一道保命符,她因此放心。
然而——直到今天她才知道,那一年在海上,周赦炀竟然没有戴那枚戒指。
不仅如此,他遇到危险时从来就没有戴过。
翻涌的后怕和莫名的酸涩涌上心头,让她几乎有一种要落泪的冲动。
……“扣扣扣。
”过了许久,门外传来敲门声,虞沉慢慢睁开眼。
“小姐。
”门外的人低声喊。
是阿四。
过了两秒虞沉回过神来。
手掌按下周赦炀的手臂,她上身后靠,离开了面前人的怀抱。
抬眼对上周赦炀的目光后,她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语气很温和,但带着毋庸置疑的笃定:“戒指不可以再摘,否则我不会再等你。
”她退后一步,制止了周赦炀要说出口的话,冷漠地下了定论:“我向来说到做到。
”周赦炀垂下眼,看着她移开的指尖。
落眼这几天的相处,不难看出虞沉是很强势的上位者,曾经拥有最顶级的权力,又即将重新回到金字塔的最顶端。
同她相处的模式自然也将与在泰偭时截然不同,周赦炀相信她确实会对她说的话说到做到。
但与之相对的,五年未见,他从她的眼里也看不出多少想要叙旧的情绪。
从在泰偭时举目无亲的oga,到前理事会秘书长独女的身份变化,两人之间的种种一切都将与在泰偭时不同,其中将掺杂的利益诉求无疑是复杂且巨大的——甚至可以称之为波谲云诡了。
除开需要调查的前秘书长的死因,此时在北海道,摆在面前的4号蓝海也是其中之一。
心中一时百感交集,也漫起了些许闷重。
但周赦炀最终只应了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