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彩绘玻璃窗斜斜地洒进来,在古籍区的橡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鹿簌月踮起脚尖,手指在书架上摸索着那本《陶渊明集》的书脊。
她今天特意挑了放学后没人的时候来,就是不想被人看见自己偷偷查阅与沈停云名字相关的诗句。
指尖刚刚触到书脊,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那声音低沉干净,像秋风吹过竹林时竹叶摩擦的沙沙声。
"需要帮忙吗?"她猛地转身,鼻尖差点撞上沈停云的衬衫领口。
他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不到半步的距离,白衬衫的袖口随意卷到手肘处,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
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将他整个人笼在一层淡金色的光晕里,连睫毛都染上了细碎的金色。
"我、我自己可以"她的声音不自觉地变小,看着沈停云轻松地取下那本厚重的古籍。
他递书时修长的手指不经意擦过她的掌心,那一瞬间的触感像一片银杏叶轻轻掠过,带着微凉的秋意。
鹿簌月慌忙接过书,低头假装翻看目录,却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大得几乎要震碎耳膜。
她能闻到沈停云身上淡淡的墨水香,混合着一丝雪松的气息,这让她想起上周偷偷放在他课桌里的那封信。
"你在找《停云》那篇?"沈停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她这才发现书页正好停在那首诗的插画处,一朵水墨晕染的云停在纸页中央。
"嗯随便看看。
"她含糊地回答,余光瞥见他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那笑容像是早就看穿了什么。
当她翻到中间章节时,一枚银杏叶形状的书签突然从书页间滑落。
鹿簌月弯腰去捡,却在看清叶脉上那行小字时僵住了动作——"笔底停云簌簌"。
这正是她上周匿名信里写过的句子。
当时她躲在宿舍的被窝里,反复修改了十几遍才敢悄悄塞进沈停云的课桌。
现在这行字竟然出现在他借阅的书里,用清秀的钢笔字迹工整地写在银杏叶脉上。
她的指尖不自觉地发抖,抬头偷瞄沈停云的反应。
他正背对着她整理书架,修长的手指一本本抚过书脊,动作优雅得像在弹奏某种乐器。
阳光从他侧脸轮廓滑过,在高挺的鼻梁处投下一小片阴影,衬得他的下颌线更加分明。
难道他发现了信是她写的?还是这书签本就是给她的回应?鹿簌月的心跳快得几乎要跃出胸腔,她小心翼翼地用指腹摩挲着书签边缘,发现叶柄处还系着一条几乎看不见的蓝色丝线。
"你的书。
"沈停云突然转身,吓得她差点把书扔出去。
他挑眉看着她慌乱的样子,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银杏书签上,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眼底闪过一丝她读不懂的情绪。
黎栖梧的声音从走廊传来,像一阵突如其来的冷风打破了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
鹿簌月抬头,看见她今天穿了件墨绿色的丝绒长裙,衬得肤色如新雪般白皙。
她站在光影交界处,栗色的长发垂在肩头,发尾微微卷曲,显然是精心打理过的。
黎栖梧的目光先是落在沈停云身上,然后缓缓移到鹿簌月手中的书上。
鹿簌月注意到她涂着裸色指甲油的手指轻轻敲击着门框,节奏不急不缓,却莫名让人感到压迫。
"这么用功?"黎栖梧唇角勾起一个完美的弧度,声音轻柔得像羽毛拂过,"古籍区很冷吧?要不要去文学社喝杯热茶?我刚好煮了茉莉花茶。
"沈停云合上手中的书目卡:"我先过去。
"他的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情绪,只是在经过黎栖梧身边时,鹿簌月注意到他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离开时带起一阵微风,夹杂着淡淡的雪松气息。
鹿簌月捏紧手中的银杏书签,总觉得黎栖梧最后那个眼神像是在审视一场无声的较量。
更让她在意的是,黎栖梧脖子上戴的那条银色项链,吊坠正是一片银杏叶的形状。
放学铃声刚响,鹿簌月就被堵在了校门口。
"簌月!"贺临风一把抢过她的书包甩在肩上,阳光在他栗色的头发上跳跃,映出金色的光晕。
他今天穿了件深棕色的皮夹克,领口处别着一枚小小的相机形状的胸针——那是去年她送他的生日礼物。
"周末去老街拍胶片吧?你上次不是说想找新书的灵感吗?"他的笑容灿烂得像是能驱散所有阴霾,眼角挤出几道细纹,"我知道新开了家很棒的咖啡馆,他们家的提拉米苏"鹿簌月正要回答,余光却瞥见教学楼拐角处一个熟悉的身影。
沈停云站在暮色中,半边脸隐在阴影里。
他手里拿着一叠文件,目光平静地望向这边。
虽然隔着半个操场,鹿簌月却觉得他的视线如有实质,让她莫名有种被抓包的心虚感。
"我我再想想。
"她匆忙收回视线,却看见贺临风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笑容淡了几分。
他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这个从小到大的习惯性动作今天却让她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你最近"贺临风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算了,记得给我答复。
"他转身离开时,皮夹克在风中扬起一个落寞的弧度。
周六的雨来得猝不及防。
鹿簌月抱着一摞新买的书跑进街角茶馆时,头发已经湿了大半。
水珠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在木质地板上的声音格外清晰,引得几位客人抬头张望。
她站在门口抖落伞上的水珠,一抬头就看见了窗边的沈停云。
他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放着一套青瓷茶具。
修长的手指正拎着茶壶往杯中注水,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轮廓。
雨滴在玻璃窗上蜿蜒而下,将他的身影切割成模糊的光影。
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的高领毛衣,衬得肤色越发冷白,整个人像是从黑白照片里走出来的一般。
"要一起吗?"他突然抬头,声音穿过雨声清晰地传来。
鹿簌月愣在原地,刘海上的水珠滑落到鼻尖。
她下意识想拒绝,却发现自己已经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沈停云起身走过来,递给她一条深蓝色手帕:"擦一擦。
"他的手指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手腕上戴着一块简约的黑色表带手表。
手帕角落绣着一片精致的银杏叶——和图书馆那枚书签一模一样。
鹿簌月接过手帕时,注意到他的指尖有一处细小的墨迹,像是长时间握笔留下的痕迹。
回到家,鹿簌月将湿透的外套挂在门后,然后小心翼翼地展开那条深蓝色手帕。
台灯的光线下,她发现这不是普通的棉布,而是上等的亚麻材质,触感细腻柔软。
手帕角落的银杏叶刺绣精致得令人惊叹,每一道叶脉都用不同深浅的丝线勾勒,在灯光下泛着微妙的光泽。
当她翻到背面时,在内侧发现了用同色丝线绣的四个小字:"落落时雨"。
这是陶渊明《停云》诗中的句子,也是沈停云名字的出处。
更重要的是——这正是她匿名信中引用过的诗句。
鹿簌月的心跳突然加速,她把手帕凑近鼻子,闻到一股极淡的雪松香气,和沈停云身上的气息如出一辙。
正当她出神时,手机突然在掌心震动。
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映入眼帘:"茶渍已洗净。
明天图书馆见?"没有署名,但她立刻就知道是谁发来的。
她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迟迟不敢回复。
窗外的雨声渐渐大了,敲打在玻璃上像是一首急切的心跳协奏曲。
周一的晨光还未完全驱散走廊的阴影,鹿簌月就被黎栖梧拦在了储物柜前。
对方的手指轻轻搭在她正要关上的柜门上,指甲上淡粉色的珠光在昏暗光线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你和停云最近走得很近?"黎栖梧的声音像浸了蜜的刀锋,她今天喷了柑橘调的香水,甜腻中带着一丝尖锐,"他从小就不爱解释自己的事。
"她突然凑近,鹿簌月能看清她睫毛膏刷出的根根分明的效果,"但有些事情你最好别误会。
"鹿簌月的后背抵在冰凉的金属柜门上,右手无意识地摸向口袋里的手帕。
黎栖梧的目光立刻捕捉到这个动作,她嘴角扬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伸手帮鹿簌月整理了一下歪掉的领结。
这个看似亲昵的动作却让鹿簌月浑身僵硬——黎栖梧的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颈动脉,像在丈量什么。
远处传来上课铃声,黎栖梧终于退后一步。
阳光突然穿过云层照进走廊,鹿簌月这才看清她锁骨处那片银杏叶吊坠的细节——叶脉里嵌着细小的钻石,在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篮球场边的梧桐叶在秋风中沙沙作响,贺临风单手转着篮球,突然一个急停挡在她面前。
他今天没穿校服外套,灰色卫衣的袖口沾着些许草屑和汗渍,身上散发着阳光曝晒后的棉布气息,混合着少年特有的青草香。
"你喜欢沈停云?"他单刀直入的问题像一记三分球精准命中篮筐,让鹿簌月差点被自己的呼吸呛到。
篮球在他指尖旋转,橙色的球体在夕阳下泛着温暖的光泽。
见她沉默,他突然把篮球重重砸向地面,"砰"的一声闷响在空旷的球场回荡。
弹起的球体带起一阵裹挟着青草味的风,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
"我就知道。
"他苦笑着用指节蹭掉下巴上的汗珠,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但你了解他多少?"他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像是压抑着什么情绪。
远处传来进球的欢呼声,衬得此刻的沉默更加震耳欲聋。
贺临风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他掌心的热度透过皮肤传来,带着运动后的潮湿和灼热:"他初中时"话说到一半又硬生生刹住,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掐住了喉咙。
最终只是用拇指摩挲了一下她腕间跳动的脉搏,这个亲昵的小动作让鹿簌月想起小时候每次她害怕时,贺临风都会这样安抚她。
"算了。
"他松开手,弯腰捡起滚远的篮球,在裤腿上随意擦了擦手,"周末还去老街吗?新开的那家唱片店,有你喜欢的黑胶。
"他的眼睛在夕阳下呈现出琥珀色的光泽,里面晃动着鹿簌月读不懂的情绪,像是有什么重要的秘密被强行咽了回去。
那晚的月光格外明亮,像一层银纱铺在信箱上。
鹿簌月在取晚报时,发现信箱深处躺着一封没有署名的信。
信封是厚重的牛皮纸材质,摸起来有种细腻的纹理感,像是被人反复抚摸过无数次的老书封面。
拆开后,里面只有一张对折的便签纸,上面用她熟悉的字迹写着一行字:"你想知道的答案,在古籍区《诗经》第241页。
"她的手指不自觉地发抖,差点撕破脆弱的纸页。
借着路灯的光,她注意到信封内侧有一个小小的凹痕,形状像是一枚银杏叶——和沈停云书签上的如出一辙。
离宵禁还有二十分钟。
鹿簌月踩着落叶飞奔回学校,老校舍的走廊空无一人,只有她的脚步声在回荡。
图书馆的管理员正在打盹,老旧的日光灯管发出细微的电流声,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当她颤抖着手指翻开那本古老的《诗经》时,一个黑色笔记本滑落出来,封皮上烫金的"沈"字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像是某种无声的宣告。
翻开内页,她的呼吸停滞了——左边整整齐齐贴着她所有匿名信的原件,连那些被她揉皱丢弃的草稿都在。
右边是沈停云用红笔写的批注,字迹工整得近乎虔诚。
有些页面甚至画着她描述过的场景速写:图书馆第三排晨光中的尘埃、雨天窗台上啄食的麻雀、还有她总爱驻足的那棵百年银杏树在秋风中的姿态。
最后一页夹着片真正的银杏叶,已经有些褪色,但叶脉依然清晰。
下面写着:"鹿簌月,下次直接问我,别偷偷写信。
"字迹力透纸背,像是压抑了太久的情感终于找到出口。
她轻轻抚过那些字迹,指尖沾上了些许未干的墨迹,在灯光下泛着微微的蓝光。
她红着脸跑出图书馆时,秋夜的风已经带着刺骨的凉意。
百年银杏树下,沈停云正倚着树干等她,指间夹着片旋转下落的银杏叶。
月光透过枝叶间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将他的轮廓勾勒得愈发深邃。
"现在能告诉我,"他的声音比平时低哑,带着秋夜特有的凉意,"为什么选陶渊明的诗了吗?"一片金黄的叶子乘着夜风落在鹿簌月肩头,沈停云自然地伸手拂去,指尖的温度透过单薄的校服衬衫灼伤她的皮肤。
他的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指节处有一道细小的疤痕,在月光下泛着银白的光。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只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沈停云突然向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数清他睫毛投下的阴影,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气混合着墨水的味道。
"或者我先说——"他低下头,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带着薄荷糖的清凉,"因为我喜欢你信里的每一句话,包括那些涂改的墨迹。
"他的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叶,却重重地砸在她心上,"特别是那句笔底停云簌簌,我查了很久才知道出自《诗经·小雅》。
"远处传来晚自习下课的铃声,惊起一群栖息的麻雀。
扑棱棱的振翅声中,一片银杏叶飘落在他们之间的地面上,叶柄上系着的蓝色丝线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世界在这一刻失去了声音。
鹿簌月只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感受到沈停云身上传来的淡淡墨香。
他的睫毛在月光下像两把小扇子,投下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却遮不住微微发红的耳尖。
"那你为什么"她的声音轻得如同落叶触地,几乎要被秋风吹散,"不早说?"这句话问出口的瞬间,她突然想起上周在图书馆睡着时,隐约感觉有人轻轻为她披上外套。
当时朦胧中闻到的雪松气息,此刻在记忆里突然清晰起来。
沈停云突然笑了,这个笑容让他整个人鲜活起来,眼角浮现出细小的纹路。
他摘掉落在她发间的银杏叶,指节不经意擦过她的耳垂,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怕吓跑你。
毕竟"他晃了晃手中的叶子,叶柄处的蓝色丝线在月光下泛着微光,"某人连当面递书签都要用匿名信。
"夜风突然转急,吹落一树金黄。
纷纷扬扬的银杏叶雨中,鹿簌月看着他掌心的叶子,突然发现那蓝色丝线的打结方式很特别——和她上周丢失的发带是同一种系法。
记忆突然闪回上周体育课,她确实把发带忘在了图书馆"所以那条发带"她的话还没说完,沈停云已经将食指轻轻按在她唇上。
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让两人都愣住了。
他的指尖有些凉,却让她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
回家的路上,便利店橱窗里的电视机正在播放天气预报。
女主播甜美的声音传来:"受强冷空气影响,下周将迎来今年第一场降雪,预计降雪量"鹿簌月站在橱窗前,呼出的白气在玻璃上凝结成雾。
她摸出口袋里的手帕,深蓝色的布料已经被她的体温捂暖。
借着便利店的灯光,她发现背面多了一行新绣的字迹:"初雪那天,有话对你说。
"银线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针脚比之前的更加细密,像是绣的人格外用心,每一针都倾注了说不出口的心事。
她突然想起什么,急忙翻到正面。
果然,角落里的银杏叶刺绣下方,多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小小字母"l",藏在叶脉的纹路里。
这个发现让她的心脏像是被轻轻攥住,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将脸埋进带着沈停云气息的手帕里,熟悉的雪松香包围着她。
呼出的白气在寒夜中凝结成雾,又很快消散。
这一次,她没有犹豫,掏出手机回复那条存了好几天的短信:"好,我等你。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一片雪花悄然落在她的鼻尖,转瞬即逝。
或许,今年的初雪会提前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