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一种猎物落入陷阱后，等待猎人收网的死寂。
张卫强那句诛心之问，像是一根无形的绞索，死死地勒在了易中海的脖子上，并且还在不断收紧。
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的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钉在易中海那张已经黑如锅底的老脸上。
带头？
还是放屁？
这是一个无解的死局。
承认是放屁，他易中海今天就身败名裂，几十年在院里辛辛苦苦树立起来的“德高望重”的牌坊，将在一瞬间垮塌成一地碎瓦。
可要是点头带这个头……
易中海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大手攥住了，疼得他阵阵抽搐。
十块钱！那不是十毛，不是十分！够他家吃半个月的好菜！那够他买多少斤好肉，喝多少顿好酒？
关键是，这头一旦开了，就得月月出！
等于身上趴了个吸血的蚂蟥，每个月不见红都不松口！
更要命的是，他能清晰感觉到，身旁两道怨毒如刀的目光，正从侧面一寸寸剜着他的肉。
他要是敢点头，刘海中和阎埠贵能当场把他给活撕了！
易中海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嘴唇哆嗦着，想找个台阶下，却发现张卫强早就把所有的梯子都给抽了。
还在地上泼了一层油，滑不溜丢，连个借力的地方都没有。
“卫强啊，”
易中海的声音干涩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你这个提议……出发点是好的，是为了咱们院的团结。但是，这个事儿……它比较大，我看……咱们是不是应该从长计议，不能这么草率……”
“从长计议？”张卫强眉毛一挑，立刻截断了他的话，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哎哟！您看看我，太年轻，考虑问题就是不周全！还是一大爷您老成持重！”
他先是捧了易中海一句，让易中海心里刚松了半口气，可接下来的话，却让那半口气直接堵在了胸口，差点当场憋过去。
“您的意思是，光捐钱不行，还得有章程，对吧？”
张卫强一脸“我懂你”的表情，不等易中海否认，自顾自地往下说，
“您放心！这事儿包我身上！回头我就写个章程，成立一个‘四合院邻里互助基金’，您当会长，二大爷、三大爷当副会长，傻柱当个干事。”
“咱们把账目做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每个月谁交了多少，什么时候交的，秦姐又是怎么花的，全都写在院里的小黑板上，一笔一笔公示出来！”
“绝对公开透明，保证不让大伙儿的善心被辜负！您看，这样够不够‘从长计议’？”
说着，张卫强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墙角的秦淮茹。
秦淮茹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嘴唇微张，已经完全呆住了。
“噗……”
这次不是易中海，是三大爷阎埠贵。
他感觉自己不是心口中了一拳，而是脑门上挨了一记重锤！
还要成立基金？还要当副会长？还要记账公示？
这不等于是在他阎埠贵的脑门上刻下了“冤大头”三个字，月月游街示众吗？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那三块钱，长着翅膀，欢快地飞进秦淮茹的口袋里，连个响儿都听不见。
阎埠贵两眼一黑，手脚冰凉，身子一歪，幸亏儿子阎解成在后面扶了一把，才没从板凳上出溜下去。
“我……我反对！”
二大爷刘海中再也憋不住了。
他“霍”的一下站起来，肚子挺得老高，想拿出他官僚的派头，“这么大的事，怎么能说搞就搞？没有经过院里全体住户的讨论和同意，这是无组织无纪律！”
张卫强看都懒得看他，目光依然锁定在易中海身上，嘴里却说着：
“二大爷，您这话就不对了。咱们这不正在开全院大会讨论吗？”
“一大爷刚才可是亲口说了，要给秦姐解决困难，要体现邻里情，现在我出了方案，大伙儿都在等着‘大家长’表态呢！您这会儿跳出来反对，是什么意思？是觉得一大爷刚才说的话，不算数？”
一句话，又把球精准地踢回了易中海脚下，顺便还给刘海中和易中海之间，楔下了一根钉子。
刘海中心里一咯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情急之下，把易中海给卖了。
他求助似的看向易中海，却只看到一个僵硬的后脑勺。
全场的目光，再次如探照灯般聚焦在易中海身上。
人群里开始响起细碎的议论声。
“这张卫强也太狠了……”
“这哪是提议啊，这是把刀架脖子上了啊！”
“不过话说回来，一大爷刚才话确实说满了，现在下不来台了。”
“我的天，这张卫强也太狠了，这是要把三大爷往死里逼啊！”
“何止啊，这叫一箭三雕！你听他那话，把一大爷架在火上烤，把二大爷的嘴堵死，最后三大爷跑都跑不掉！”
“活该！让他牵头，让他装好人！这下装进去了吧！”
这些议论声不大，却像无数根钢针，扎在易中海的耳膜上，扎在他一辈子都视若性命的脸皮上。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
他今天要是敢说一个“不”字，明天全轧钢厂都会知道，他易中海是个说一套做一套、满嘴仁义道德、实则一毛不拔的伪君子！
名声，是他一辈子的命根子！
丢了名声，他还怎么当这个院里说一不二的一大爷？
想到这里，易中海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决绝的狠厉。
他猛地一咬牙，像是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带着血。
“好！”
这一个字，仿佛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卫强说得对！帮人就要帮到底！不能光说不练！”
易中海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大义凛然，尽管他脸上的肌肉都在不自然地抽搐，“不就是十块钱吗？为了咱们院的团结，为了不让秦淮茹一家挨饿受冻！我……我出了！”
“好！”
张卫强带头鼓起了掌，笑得那叫一个灿烂，“看看！看看咱们一大爷的觉悟！什么叫主心骨？这就叫主心骨！大家长，就得有大家长的担当！”
他一边鼓掌，一边迅速转向早已面如死灰的刘海中和阎埠贵。
“一大爷已经起了表率作用！二大爷，三大爷，到你们了！”
刘海中脸上的肥肉抖得像波浪，他张了张嘴，看了看易中海，又看了看周围虎视眈眈的邻居，最后目光落在了张卫强那张带笑的脸上。
那笑容在他看来，比恶鬼还可怕。
他知道，自己已经被绑上了同一条船。
易中海都“英勇就义”了，他要是不跟，以后还怎么跟易中海争？怎么在院里“主持大局”？
“我……我也出！”
刘海中几乎是吼出来的，像是这样能减轻一点心里的痛苦，“五块就五块！”
现在，所有的压力，都来到了三大爷阎埠贵身上。
阎埠贵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了，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在了脑子里，嗡嗡作响。
他的脑子里，那把无形的算盘珠子已经拨得快要冒烟了。三块钱，一个月三块，一年就是三十六块！那能买多少斤白面，能换多少顿让他喝了能上天的烧刀子……
那不是钱，那是从他骨头缝里剔出来的肉，是他半辈子的命根子啊！
“三大爷？”
张卫强那“亲切”的呼唤如同催命符，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的戏谑，
“您可是咱们院里鼎鼎有名的‘文化人’，更是教书育人的人民教师，最懂什么叫奉献，什么叫大局观。您可不能在这种关键时候，掉了链子，落后于群众啊！”
阎埠贵猛地抬起头，嘴唇哆嗦着，几乎要咬出血来，带着哭腔：“我……我家里……”
他想说我家里也不富裕，想说我也困难。
可张卫强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笑容一收，语气变得义正言辞：“三大爷！您可别哭穷！您跟三大妈两口子都是正式工，工资加起来比院里多少人家都高，孩子们也都大了没负担。您要是带头喊困难，那院里其他人谁还好意思出钱？您这是想让一大爷和二大爷刚才的仗义和奉献，全都白费了啊！”
这顶“破坏团结”的高帽子扣下来，如同最后一根稻草，直接把阎埠贵所有的退路都给压垮了。
他绝望了。
他抬眼看着张卫强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又扫过易中海和刘海中那事不关己的表情，最后目光落在院里一张张等着看他笑话的邻居脸上。
他完了。
今天这钱要是不出，他一辈子“教师”的清名和“三大爷”的体面，就全完了！
他哆哆嗦嗦地举起一只手，像是投降，又像是宣誓，浑浊的眼睛里已经没了光。
那声音细若蚊蝇，却又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我……我出……”
这两个字说完，阎埠贵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精气神，身子猛地一晃，整个人瘫软下去，幸亏阎解成在后面死死架住，才没从板凳上滑到地上去。
人群中，终于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哄笑和议论声。
“哈哈哈，三大爷这是割肉了啊！”
“瞧他那样子，跟要了他命似的！”
就在这片胜利的喧嚣中，一直闷着头的傻柱，猛地抬起了头。
他看到了人群另一头，秦淮茹正用手捂着嘴，眼眶通红，泪水在里面打转，那不是悲伤，是感动，是终于看到希望的激动。
这一眼，瞬间点燃了傻柱的英雄气概。
他“霍”地一下站起来，拍着胸脯，声如洪钟地吼道：“行了行了！不就钱吗？秦姐的难处，我傻柱不能干看着！我出十块！以后每个月都从我工资里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