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桑是在雪势渐歇、大地重新安静下来之後回到木屋的。
他像是从雪里慢慢走出来的一部分,沿着那条几乎被风雪抹去的脚印痕迹,一步一步回来。
他的背微微弯着,不是因为累,而像是一只刚从奔跑中停下来的兽,还带着余劲未散。雪水从他的毡靴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就像他还没从另一个世界完全回来,那些印记正一点点被现实x1收。
他的眼神没有聚焦,像是还留在某个不属於这间屋子的地方。
他没有发出声音,雪水已sh透了他的毡靴,从k脚一路渗上来,让整个人像刚从梦里醒来,还没完全乾透。
他推开门时,屋里的火光正跳动着。央珍背对着他,在砧板上处理猎物。每一次刀子落下,都在r0u上划出一道细痕,温热、jg准。
r0u面微微颤动,像还留着最後一点余温。每一道切割,带起一点血丝和筋r0u收缩的声音——那不是残忍,而是一种熟练到沉静的生活节奏。
洛桑站在门边,忽然明白了什麽。灵界的选中,也许就像这样——没有声音,没有挣扎,但每一刀都深,静静地,改变了原来的形状。
刀声一下又一下,和火炉里的柴火声交错响起,在屋里回荡着。
可就在洛桑关上门的那一刻,这两种声音突然一起消失了,就像被什麽东西连根ch0u走。
那一瞬间的安静,并不是什麽都没有,而是太多东西挤在空气里。他感觉空气变得厚重,好像被一层看不见的膜包住,连呼x1都变得沈重又缓慢。
他站在门边,脚下的sh雪开始化开,在地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那不是普通的雪水——他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像是自己带进来的,不只是雪,而是某种来自另一个地方的气息。
两人都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坐下,双手放在膝上,像在等待什麽声音,从风雪的深处一点一点传来。
空气沉沉地压在x口,每一次呼x1都要费点力气才能x1进来。他眼神微微晃动,彷佛有什麽看不见的东西正在靠近——还没现身,气息却已经先到了。
就在那时,一声低低的敲门声响起。
声音不大,却像从木墙里慢慢渗出来,顺着屋子的每一根木梁扩散开,搅动了原本安静得像凝固了一样的空气。
央珍握着刀柄的手顿了一下,像是早就知道这声音会出现,但还是没办法完全习惯。
她手上的虎口微微发白,关节边缘浮出一道旧伤——那是几年前誓石之冬,她为了保护另一位契子挡下兽爪留下的。
此刻,她不知道为什麽,那道疤突然隐隐作痛,就像那一年的记忆透过皮肤回来了。
她放下刀,站起身,脚步稳稳地走向门口。
洛桑没说话,只是静静跟着站起来,脚步不快不慢,就像有什麽东西从他身t里慢慢ch0u出,牵着他,让他一步一步朝她的方向走去。
门才一打开,雪气就像箭一样猛地冲进屋里。那不是普通的冷风,而是一种带着压力的气息,像什麽还没出现的东西,正在靠近。
站在门外的,是格丹.曲央。
他披着兽骨与经幡,风一吹,那些饰物就发出低低的声音,像梦话,又像远处的风声夹着什麽在说话。那声音不属於人,更像是誓石和灵界之间,正在雪中交换什麽讯息。
雪气里混着一种刺鼻的药草味,像焚烧过的狼骨和某种古老的香料。他的袍子下摆有点sh,却不是普通的雪水,带着一种从誓石原吹过来的气场。
他没开口说话,但站在那里的样子,就像整座雪山替他来敲了这道门。
格丹看向洛桑,两人的目光短暂相交。那并不算真正对视,但洛桑却感觉有什麽冰冷又准确的东西穿透了他——像是一道无声的力量,直接进入了他心里最难防备的地方。
他下意识地屏住呼x1,x口也跟着紧了一下。他不确定是寒气的关系,还是格丹的注视让他t内某处震了一下,就像有什麽在肋骨後轻轻敲了三下——不是痛,而是一种警告,一种唤醒。
这时,央珍忽然横身挡在弟弟面前。
她什麽都没说,眼神冷静,却让人不敢靠近,就像一把磨得很久的刀,没有怒意,却极其锋利。
她的动作果断毫不迟疑,站得像盾牌一样,把弟弟和格丹隔开。肩膀微微前倾,脚步稳定如钉,她整个人像是一块沉重的山石,牢牢地挡住了洛桑——彷佛连空气都不让格丹碰到他。
「契子未定,不必急着传唤。」央珍低声开口,语气听起来平静,却像早就料到这场对峙,只是把怒意藏在每一个字里。
格丹微微一笑,那笑容不带喜,也不带讽刺,更像是早就知道会走到这一步——就像他从头到尾都只是看着命运往前走,从未打算cha手。
洛桑忽然觉得,房里的气氛变了。不是冷,而是有种说不出的压力,像某种无形的规则在那一瞬间悄悄落定。
他望着央珍的背影,心里浮出一个念头——她像是一道墙,挡住风,而那gu风,就是冲着他来的。
「不是我选的,是神。」他的声音轻,却沉得像雪落在誓石的裂缝上,看起来无声,却足以让整片大地为之一震。
洛桑的手不自觉收紧,指节发出轻微的声响。他感觉自己不是握着空气,而像是攥住了一块慢慢融化的冰,冰冷、滑动,却又无法放开。
他想说话,但声音卡在喉咙里,怎麽也吐不出来。他知道原因——他的意志与那双银蓝se的眼睛之间,好像隔着一道梦。
那对眼睛,静静地看着他,像是从梦里走出来,也像是一直藏在他心里,只是直到这一刻才被唤醒。
洛桑感觉x口像被一根冰冷的手指轻轻按住,不疼,却让他整个人动弹不得。没有声音,也没有强迫,却让他知道——他无法拒绝。
格丹走进屋里,他的脚步踏在木地板上,每一步都像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节奏。
他走到桌前,从宽大的袍袖里取出一块兽牙,轻轻放在桌子的正中央。
「这是神梦所示。」他说。
那块兽牙形状古老,骨se发h,表面刻着一道道深深的纹路。那些不是普通的线条,而像是裂痕——像雪地上有兽走过,或像裂开的誓石上曾出现过的记号。
洛桑望着它,忽然觉得那些纹路像在动。牙痕最中央,有一点像眼睛的形状,彷佛正从那块骨头里、从某个他无法看见的地方,静静地看着他。
央珍皱起眉头,却没有出声。
洛桑的目光落在兽牙上的某一处,下一秒,他像被什麽东西从身t里ch0u走了一样,整个人突然一阵空白。
那纹路,不是图腾,而是一双眼睛。
他下意识退後一步,x口像被什麽冰冷的东西刺穿了,没有血,却痛得让他差点喘不过气。
格丹低声问:「你梦见了什麽?」
洛桑摇摇头。他不敢说谎,但更不敢说出实话。那个梦还在他t内绕着转,像雾还没散,也像一只还没醒的兽,正静静地躲在里面。
他感觉得到,那只兽还在梦里低低地伏着,尾巴轻轻摇动,好像正在等他开口。只要他说出那个名字,那东西就会从梦里跳出来、从他t内醒过来——而他就再也回不去了。
他心里隐隐知道,那不是什麽新开始,而是某段早就写下、只等他记起的命运残页。
「他只是个孩子,不是什麽神的器皿!」央珍猛地拍了桌子,杯里的茶水溅了出来,刚好划过兽牙上那银蓝se的纹路,像一滴泪水,渗进了裂痕中。
她的声音像是从x口深处y扯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在割着她自己,也像是在si命抓住什麽还没被抢走的东西。
她手一拍下去的那一刻,洛桑的肩膀微微一颤。不是被吓到,而是某种从血脉深处涌出的共鸣。
他从没听她这样喊过——声音不高,却像划开一层什麽东西,里面藏着她从来不说的害怕。
格丹垂下眼帘,语气平静:「每个契子,曾经也都是孩子。」
话一落下,山谷深处忽然传来一声低沉的轰鸣,像从积雪深处裂开的声音,缓缓响起,却带着无法抵挡的重量。
那声音像是在回应什麽,像是有一种古老的存在听见了这句话,便以雪为语,给出了祂的答覆。
桌上的茶盏轻轻震了一下,水面漾起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波纹。就在那一瞬,兽牙上的银光闪了一下——像有一只眼睛,从沉睡中睁开,又缓缓闭上。
风从门缝钻进来,卷起地上的尘灰。那风里带着一种说不清的触感,像是什麽看不见的手刚刚擦过这片空气。
洛桑走到窗边,雪光照进眼里的那一刻,他看到远处雪地上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达瓦.南卡。
他站在风雪中一动不动,像石雕一样寂静。他的脸绷得紧紧的,像冻铁一般冷y,眼神直直望进屋里,沉默中带着一种压抑的质问。
他曾是契子候选人,自信又被看好,整个部族也几乎认定会是他——只有神,没有点头。
神选了别人。
洛桑与他隔着一层薄薄的窗纸对望。那道目光穿过风雪,也穿过他内心那还不够稳定的决心。
就在那瞬间,他彷佛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不是从身t里传来,而像是某种原本应该成立的命运,在雪中静静崩塌。
洛桑走出门,身後是雪崩刚过的低鸣,余音还在风里飘着,像还没完全停下来。
他站在达瓦面前,两人沉默地对望。没有一句话,却像有什麽b语言还沉重的东西,悄悄坠落在他们中间。
风绕过他们之间,像水流过石头——既不靠近,也不打扰。雪地静得像一个无声的舞台,而他们就像是被摆上来的两个角se,谁也不能先退,只能等对方先开口。
「你梦见了吗?」达瓦终於开口,语气平静,却像一把藏着锋刃的刀,正试着划开一道裂缝。
洛桑点点头,喉咙动了动,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梦。」
达瓦冷笑了一下,像有什麽碎掉的声音从他喉间响起:「那就是梦。你连看清的能力都没有,却还是被选上了。」
他说完的那一刻,肩膀微微抖了一下——像压抑了很久的东西,终於找到了出口。但他的手只是握紧又放开,最後什麽都没做。那口怒火,他还是咬着牙,把它收进了眼底。
他转身离开,靴底在雪上留下一排排深深的脚印,像刀在白雪上划出一道道沉重的痕迹。
洛桑看着那些脚印与自己留下的痕迹慢慢交错、重叠,就像两条本来没有交集的路,靠近了,却又在雪中慢慢消失。
那一刻,他几乎想追上去,想把「我也不想」这句话喊出来。
但他没有。他只是站在原地,看着雪一点一点覆盖他们的足迹。心里却像被划开了一道没能说出口的裂缝——那裂缝,正慢慢朝他无法逃避的命运扩散开来。
风又吹起,带来一gu说不清的气味,不是乾r0u,也不是柴烟,而是梦里那双银蓝se眼睛所看见的——雪雾、兽影、还有早已流逝的时间。
神虽未现身,却已经给出回应;人虽未行动,命运的门,却已静静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