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颜眼睛里仿佛淬了火,抬高个声调,“我没有!”
付简却露出看透一切的表情,这样的神情让许颜更心虚。
于是她更加激动,声音声嘶力竭,“我没有!”
付简松开手,看向一旁,不发一言。
倒是许颜在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后,说道,“我有个哥哥,在我小时候发了高烧,烧的糊里糊涂的,再醒过来的时候人就傻了。”
“有多傻你知道吗?嘴角会一直挂着口水,说话大着舌头,秃噜秃噜的嘴里像含着石子。”
“大家都瞧不起他,岛上的孩子们欺负他。最初我怕别人知他是我哥,每次赶在他要开口前,故意比其他孩子还要过分的欺负他。朝他丢石头,往他嘴上贴胶布。”
“后来有一天终于是瞒不住了,忘记是哪个孩子最先发现真相了。他们像是发展了惊天大秘密,到处扬声传播傻子是许颜的哥哥!傻子是许颜的哥哥!”
“我站在原地,一声不吭,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没有说。故意和平时一样,在沙土堆里堆着城堡,捡了一堆别人丢的冰糕棍当旗杆。”
“那些孩子们在我们周围乱蹦乱跳,可是我始终蹲着,埋头制作着,。们嘲我们乱喊乱叫,还把石块丢我身上。而我一动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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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堡的阴影随着日头西斜而转换,等到晚霞出现的时候,我直起身,发现腿麻了,肚子也饿了。那些孩子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已经走了。我像每天玩疯的时间一样回家,谁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连我那个傻子哥哥也一样。”
“他依旧怯怯的,不敢喊我的名字,害怕我的攻击。可是那天我不光没有抗拒,还喊他哥哥。爸妈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但是哥哥的表情明显慌了。我才意识到,他大概是能听的懂的。”
“别人对他的伤害,还有我想要和他撇清关系的攻击,他其实都是懂得。他听到那声哥哥后哭了,我却没有哭。不光没有哭,我还趁晚上去爸妈房间,跟他们说,岛上的孩子们因为我有个傻哥哥欺负我,我还问,为什么别人没有傻哥哥?偏偏我有?”许颜说道。
“第二天醒来,我哥哥就不见了。我想他可能是听到我和爸妈争执所以跑了,爸妈慌了似的找他。我一会愧疚,一会有有些阴暗的窃喜。一会害怕,一会又有点解脱。”
“最后在海边上发现了他,岛上的人都说他被淹死了,享年十一岁。”
岛上的人,习以为常地见证着别人的出生,见证别人的葬礼。
因为这样千丝万缕的关系,小芗岛上长大的少年少女比其他地方的孩子,更常见惯生死。
死对他们来说是一顿白饭、一场哭送、纸扎的童子马车、死人身上的锦衣丧服。
许颜说这话的时候很平静,给付简带来不小震撼。
她秉着呼吸听着许颜继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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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停留在十一岁的年纪,没有长出胡须,没有变嗓子,没有身高抽长。我七岁梦到的他的时候什么样,十七岁的时候梦到他的时候,依旧什么样。”
“梦里的他永远远远的站着,看着我,怯生生的不敢跟我说话。”
“他没有变化,我却变化了。我长高了,长壮了,像男孩一样皮实。有时候在梦里梦到他的时候,我甚至跟他说,我比你年纪大了,你像是我的弟弟。梦里的他仍旧是那副诚惶诚恐的表情,他为什么那么慌张?难道这不是我的梦里?”
“为此我在梦里又开始害怕,这难道并不是梦?他还在也的生活?我又开始紧张了,醒来庆幸是场梦,一头冷汗。”
“所以面对傻子的时候也是,一方面我知道他遭遇的困难,一方面我又害怕,害怕如果我向他伸出手的时候,没有把他从渊里拽出来,反而把自己掉进去。”
她自嘲地说道,“简简,我之所以,面对你时候会阴阳怪气的。是因为你做了我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我羡慕嫉妒你的勇气。那天明明知教室里等待的是你满黑板的污言秽语,等着你的都是不怀好意的少男少女。我不止不提醒,反而阴阳怪气的调笑你。说什么傻子很好看,你看上他之类的。还放任你进去忍受攻击,忍受怒骂。”
她眼眶通红,“简简,你不会怪我吧?”
付简看着这个少女。
想起两个人在小芗岛的第一次相遇,当时隔着一墙之隔,她就感受到了对方的炙热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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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第一印象。
那个少女黑黑的,胖胖的,有些粗糙,没什么性格,没什么血肉,性格模模糊糊的。就是个没有什么特别的同龄少女。
而今日的许颜,或许有人会说她自私卑劣,或许有人会说她冷血无能,但她的胆怯、隐忍,都那么真实。
她的身体散发出滚烫血液。
付简紧紧抓住她的手指,“我不会,如果你真的如你所说的那么冷血,你就不会经常午夜梦回,梦到你的哥哥。”
许颜紧紧回抓住她的手。
傍晚。
许颜他妈用胳膊肘推开门,正准备泼水时,就看到了两个少女紧握双手一起回家的场面。
她素来不喜欢隔壁那个周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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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觉得那个周简小小年纪,眼睛却有着不同于同龄人的神情。
她甚至还孩子爸爸讽刺说……
周简,是一个将成年人的灵魂藏在未成年人身体里的侏儒。
平时的她看到这个场景,肯定会皱着眉头大喊一声,“许颜都到家口了!还不进来!非得三请四请的请你进门吗?”
可是今日两个少女紧紧握住的双手,神情与众不同。
许颜妈下意识地一声不吭,双唇紧闭。
那天晚上。
许颜邀请付简在他家留宿。
付简她妈收拾碗筷的时候,对许颜爸说,“我就是不喜欢那孩子的目光,跟个小大人似的。而且刚才,你看到她的眼神没有?装作跟颜颜一样开怀大笑,当你看她的时候,她赶紧把她低下了,像怕被你识破她的虚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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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颜他爸将一个盘子扣在米饭碗上,“都是十七岁的孩子,哪有那么多花花心肠。我看颜颜和这周简玩的挺好的,孩子们的事咱们就别想那么复杂。”
他将碗筷放进橱柜里,发现孩子妈仍朝两个孩子的方向张望,压低声音指着了,“别看了,让人俩孩子自己玩会。”
海岛湿热,许颜家睡觉前都会泡一缸水。
此时许颜和付简两个人泡在浴缸里。
两个少女只缩手缩脚,锁骨以上的部分露在水面外面。
许颜看了看付简,“刚才我妈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她说话就是这样,我和我爸常年都忍受着我妈生活。小时候我爸每次出去买菜,我真担心他受不了我妈而离家出走,还好,他每次买菜都回来了。”
“我觉得你们家挺幸福的。”付简摇摇头表示自己不介意,说道,“许姨炒菜的时候,许叔就在旁边切菜,许姨洗碗的时候,许叔就把碗筷收起来,有一次来的时候,看到许叔给许姨揉太阳穴,今天又看到许姨给许叔揉肩贴膏药。”付简说道。
这对许颜来说都是视而不见的细节,付简说出来的时候,她才想起来。
付简的细心敏感,让许颜有些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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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起上次央求着付简家吃饭,发现周爷在饭桌下牵辛红彩的手。
她吓得脸皮火辣辣烫,眼睛一时之间不知道往哪看。
而付简在一旁安安静静地低着头,静悄悄地夹起菜给她。
许颜记得那天回到家,她妈问她,“颜颜,周简她妈是给周家老光棍当媳妇了吧?”
许颜眼皮一跳,大人们竟然都知道!
付简最初跟她说,她和她妈是周叔的远房亲戚,家里出了事他们才来投奔他的。
周爷年纪一把了,比她亲爷爷恐怕都大,许颜真是从没敢往那个地方想!
可是听到她妈这么问,她才知道,原来岛上的大人都知道,周爷是花钱买了个小媳妇!
而且这小媳妇是带拖油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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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颜面对她妈提问时脸又红又烫,丝毫没有被付简欺骗的恼怒,更多的是对朋友隐秘的维护。
她明明心惊肉跳,可她却死死咬着牙,显得极其不耐烦。“妈!你说什么呢!”
许颜记得她妈当时撇撇嘴,似乎没有因为她的否认而影响判断,还继续跟许颜咬着舌根,“也对,她家孩子跟咱家简简在一块读书,哪好意思在孩子面前厚着脸皮亲热呢?”
而她爸却一直挤眉弄眼,“当着孩子别怎么说话呢?”
许颜当时的眼气的又红又烫,怒气冲冲地回到自己房间,背关房门后,没忍住哭了。
因此此时,许颜听到付简说你们家很幸福,许颜鼻头一酸,快速地转过身,水溅了身后的付简一脸。
“简简,帮我搓搓背吧。”
两个少女同样的身形青涩。
在许颜眼里,付简永远是第一次见面时,会很优雅地坐在门边穿鞋的海城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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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背对着付简说道,吸了吸鼻涕,“简简,我觉得你和岛上的人都不一样,我总感觉你不属于这里,应该会离开这里,回到海城的。你……你会走吗?”
上次周爷在饭桌下拉住辛红彩的场面,两个少女心照不宣,很有默契地闭口而谈。
只听许颜问到,付简就明白许颜什么意思。
她用玉一样的手指舀水,轻轻洒在对方肩膀上,“对于少年人来说,被带到哪里,就生活在哪里,在哪里生活,在哪里生活……都是差不多的。”
“至于长大后我会去哪里……我没有想过。”
她将许颜湿润的头发放回肩膀处,接着背转过身,“颜颜,你帮我擦背吧。”
许颜唔一声,转过身就看到付简关节分明的肩胛骨。
简简太瘦了,瘦的仿佛骨头外边就一层皮,瘦的仿佛骨头随时会把皮撑破。
她不敢帮简简擦背,只用勺子舀起半瓢水,轻轻洒在付简后脑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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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简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乎闭上了眼,带着水气般说道,“颜颜,你会离开这里去海城吗?”
她想起初次见面时,许颜对海城的关注,所以问道。
身后的许颜说道,“嗯。我想去海城,小芗岛没有钢筋铁泥的大桥,没有轮船,没有火车,没有飞机,也没有医院。生了病的人走不出去,我的哥哥才因此得病后没有有效医治,成了傻子的。如果我们不是生活在小芗岛,而是海城,一定是不一样的结局。”
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水缸里,伴随两个少女起身的动作,不知道谁身体上落下的一滴水,打碎了水缸里的月亮。
两个少女同时嗤的一声笑出来。
伴随衣料穿起来的声音,付简轻轻说道,“好像……你发育了。”
许颜说道,声音嗡嗡的,似乎含着胸,“我不想发育,会觉得不好意思。”
付简说道,“为什么?”
“发育的女生会被男生们盯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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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简点点头,“没关系,不用管他们。”可又赶紧摇摇头,“我也不想发育。”
许颜问道,“为什么?”
付简说道,“我不想买胸衣,我不想让我妈带着我花钱买胸衣。”
两个少女安静一瞬。
许颜弯下腰,如同斗牛士般摆出架式,头朝下甩着头顶的湿发,模样搞笑。
付简笑了一声,也摆出斗牛士姿势,两个人一起在空中毫无形象的甩着湿发。
空气是到处头发甩来甩去的声音,还有两个人被对方淋到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