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为小芗岛镶上了一圈银边,将海波如同一块块形状不规则的彩色玻璃。
随着小芗岛上的男人们陆陆续续回了家,祭祀快要来临了,于是女人们都忙着腌制食物。
穿着老气花纹长裤的女人们,头戴各式遮阳帽,穿着雨鞋,毫无形象地蹲在地上忙碌着。
每个人身前都有一个巨大的塑料盆,里边装着满满一盆萝卜白菜。
许颜她妈蹲在地上,两腿大开,用小手臂蹭了蹭自己的鼻尖,“咱们岛上的男人们虽然是卖力气的渔夫,脸朝大海背朝天,一辈子也发不了什么大财,但是啊,”
她腿大概有点麻,两只脚微微活动了一下位置,“但是啊,总比什么经常出去做买卖的强啊。”
女人甲停顿了一下抬头看了她一眼,听后者说,“经常出去做买卖的,容易在外边碰到不三不四的女人,婆娘在家里能放心嘛,你们说?换你们在家伺候老小,你们男人在外边吃香喝辣,还有些小妖精黏上来,你们能放心嘛?”
带着养蜜蜂用的网纱帽的女人乙,将手里的剪刀往地上一放,发出清脆的响声,“可不嘛,咱们男人虽然也不经常着家,但是他们能到哪去,海上荒茫茫的,他们要想乱搞只能跟螃蟹王八乱搞!”
女人们笑成一团,脚踩黑色橡胶雨鞋的女人丙连忙说,“可不就是这个道理,我城里有个表妹,哎哟,看起来多灯光啊,家里住着小洋房,出门就有小汽车,可是呢,老公在外边孩子都有了。”
“哎呦,她怎么发现的啊?”女人甲,用手肘杵了杵先前说话女人的后背,只听对方反问,“怎么发现的?你们猜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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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绿色套袖的女人乙抬起头来,“难道那死鬼把外边的女人孩子都带回来了?”
一个只穿着背心,胳膊被晒出斑的女人丁也猜,“难道她早就有疑心,偷偷调查了?”
女人丙每听别人一句猜测,就摇一次头,越到后边,头摇的就越厉害了,“不对不对!是这样啊,那个男的只带了孩子回来,说要给孩子认祖归宗,我表妹急了,这算怎么回事啊,竟然在外边偷偷生了孩子?知道的时候就这么大了?你们说气不气人?是不是挺气人的?我那表妹也是气的够呛,眼一翻,就差点被气得断过气去了。不过要是能真断过气也就罢了,这不没有吗,醒过来后,她男人跟她说,这孽种的亲妈得病死了,你养这孩子的话,他就管你叫亲妈,不养的话,你就是无情无义,想害让我家无后。”
女人们纷纷说,“哎哟这大帽子一扣,真的是想不养都难了……”
“可不是嘛,这说的是人话嘛?”
女人们手里的活不落下,却也能闲话着家常。
不远处的树荫下,小付简偷偷观察着这些人,花花绿绿间她看到了辛红彩的身影,辛红彩显得瘦瘦小小的,只她一个人穿着半高跟鞋,穿着老式长裙,如此穿着的她在人群中自然显得格格不入。
辛红彩多次想要张嘴,却每次都有人抢先一步。
每次她想插话,刚梗起脖子,就听到别人已经无意间抢先一步。
几次三番之后,辛红彩抬起脖子的幅度越来越低,到最后干脆垂着眼整理着萝卜白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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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红彩处在人群中较中间的位置,说明最初聚拢的时候,她就有强烈的意愿想要融入这些人。
她的脸朝着岛上村长老婆的方向,也是想和这些人里最有话语权的人靠拢。
付简无声眨了眨眼,轻轻叹了一口气,侧身和孩子们一起围拢着渔船船长。
但视线还是下意识地一次又一次地看向辛红彩。
一旁的许颜拢住她胳膊,“天扬他爸就是咱们岛上最大的渔船的船长,他的船有十几米,你知道这十几米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这出海打渔需要的油钱就不少,他爸渔船上的渔网都有几十米宽,要好几个渔夫一起投,一起拉,才能将那渔网收回来。天气好的时候,能将船上早就准备好的筒装的盆满钵满。简简,你见过出海打渔吗?几十米宽的网,能捞上多少海货你知道吗?那些渔夫有多手忙脚乱你能想象吗?”
付简笑着说她想象不出来,耳朵却听着辛红彩方向的动静。
带着编织草帽的女人丁叹口气,“我手里这把剪刀不好用了,剪的我手都疼……”
就当大家觉得刚才的话题已经揭过去的时候,却听到穿的格格不入的辛红彩说道,“男人在外边能管住自己,母猪都能上了树。我以前在化妆品场装瓶盖,跟一个姐妹住一间宿舍,有天晚上啊,我累的满头大汗回去,哎哟,可是把我吓了一跳,!那场长正和那个场妹亲热呢!关键啊那场长孩子都老大了,那姐妹!也是个有男人的!吓得我我大气没敢吭就出来了……”
她说的又急又块,看的出来想要模仿海岛女人说话时的干脆爽利。
说道自己以前在化妆品场工作,又赶紧补上一句“自己不过是安瓶盖的”,害怕别人觉得自己卖弄自己在岛外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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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年纪的付简早已敏感地察觉到,岛上的女人们都知道她们两个人的身份。
就像辛红彩踩的那双半高跟鞋,穿的那条长裙一样。
就算做着和当地人一样的事,她们两个人也显得格外突兀。
果然还是没办法融入吧。
付简梗了梗脖子,神情有些焦虑紧张。
其他人会不会彼此对视,用眼神传递“没想到周家女人竟然会跟他们搭腔”的揶揄。
或者干脆很有默契地闭口不接?
付简的身体有些紧绷,然而身旁的许颜毫不察觉,“简简,你看天扬他爸肩膀上那些腱子肉,岛上最有力气的渔夫都有这样的一身腱子肉。简简,你不要觉得小年轻们都能干出海打鱼的活,这真不是谁都能干的来的。岛上好多小年轻们才出海一天,就哭爹喊娘地想要跑回家。”
付简连连点头,“确实不是谁都能干的。”
嘴上这样答,眼睛却一瞬不眨的看着不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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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她心想,果然女人们沉默了。
她们终究还是和岛上这些人不一样吧。
她扯了扯嘴角,“咱们也站前边点,听听天扬他爸出海打鱼碰上虎鲸的事。”
就在这时,付简听到不远处一个声音,“真是晦气,这两个人偷鸡摸狗的也不避讳人……”
是其他人的附和!
“可不,偷情也去找个没人的地方,在有人住的宿舍里干什么。怎么着,还想让人给他们打着拍子叫好啊?”
“真是,对了,颜颜她妈,我看你这剪刀最爽利,你歇把手的时候,换我用用。”
当地人并没有特意孤立她们。
付简快速扭头,就见那个起初无法插话而局促的辛红彩,那个在话题结束才鼓起勇气开口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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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她眼睛亮亮的,比海水的波光还要亮,脸上喜形于色,穿着半高跟鞋的她又向人多的地方挪了挪。
在付简的眼里,眼前是潋滟波光,配合着女人们绿色的橡胶手套,黑色的雨鞋,橙色的橡胶大盆,还有胳膊上晒出来的太阳斑,脸上肌肤的红血丝,构成了一副极具生活气息的画面。
她垂下眼,空气流进肺里
这才抬起头,听着天扬他爸张东阳说着那些围绕渔船转来转的虎鲸,成群结队托着船底往下拽的海猴子,夜里闪着诡异光芒的海浮萍,捞上来会掉眼泪的怀子母鱼。
张东阳脸上是长年累月的皱纹,看起来很是威严凶狠,眉毛中间密两边疏,一双眼的两个眼脚深深陷下去。
“那条虎鲸跟我们船上的人从此算是认识了,每次我们出海,只要我们鸣一次笛,虎鲸就会鲸叫一次。”
“虎鲸的叫声是什么样的啊?”围拢的一个少年问道。
“很低沉,很悠扬,声音能传很远很远。”
“最远能传多远啊?”少年又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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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海有多远,虎鲸的声音就能传多远,你能感觉到那个声音一直传到海洋彼岸,碰到了海礁珊瑚,又折回来。”张东阳描述。
这一天,对于小芗岛上的孩子们来说,是很普通的一天。
但是对付简来说却不同寻常。
来到小森林后,她终于等到了秦淮景,说道,“虽然女人们做着再寻常不过的家务,聚拢在最寻常不过的海边,对他们来说今天没什么特别。但对我来说却很不寻常。”
“这是第一次,我感觉我和妈妈属于了小芗岛。这里对我们来说,不只是谋生计的地方,不只是换一口吃食一份学费的地方。”
“妈妈和阿姨们搭话时,她们没有装作听不见或者岔开话题。我和同龄人在一起的时候,不小心踩到对方的脚,他们回头看到是我时,也没有露出鄙夷或者嫌弃的表情。”
她抱着双膝,亮亮的眼睛看着少年,“说接纳可能还不至于,但是我们包容我们的地方。”
少年安安静静地听着她的话,听着她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