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来到七月初。
深蓝色的夜幕高悬着一弯惨白的银月,靠近海岸的天空被染得通红。
视线如果从天空向下看,会看到海岸边插着无数根火把,熊熊烈焰沿着海岸而生,如同趁夜翱翔的火色长龙。
不同于平日,今晚的小芗岛人头攒动,声势浩荡。
打着赤膊的男人扛着一箱箱鱼苗,黑色肚皮闪烁着火焰的光芒,“今年就献这种鱼,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大海给了咱们饭碗,给了咱们小芗岛专属的赏赐,咱们得记着还这份恩情。”
穿上裙子的女人们,拢着装着年糕的果盘,成群地,走在后面,“这年糕我刚打出来的,还滚烫的,还有这笔筒糖,做的不错吧。”
这是专属小芗岛的海岛祭祀。
男人们负责把一箱箱鱼苗备在海边,女人们负责端着做好的糖、肉、糍粑年糕,地将食物在祭祀台上码成塔。
整个小芗岛上没有一个脚步停顿的人,每个人都在奔走着。
如龙的火焰偶尔爆发出一声“刺啦”声,祭祀台上左右放着两口被四脚用红绳束缚的剥皮猪羊,祭祀品正中央的立着一口四人宽的铜鼎,鼎里树着几根根手腕粗的长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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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向上腾飞的袅袅香烟,似乎真的直通天级,令整个祭祀台显得神秘肃穆。
而祭祀台上站着一个白衣少年,少年肤白如玉,手长脚长,身上裹着一身绸缎白衣。珠光窄缎一圈又一圈缠绕在手腕脚腕,包裹出他纤细高挑的身段,束腰宽带将他勾勒的更加出挑笔挺。他双眼清澈出尘,身上仿佛装满了浩渺月光。
小付简远远地看着景,就看到凑过去的大神哈着腰,两只手互相揉搓着恭敬谨慎地碎步靠近少年,脸上带着善意地笑,“肩膀上有根头发,我给你捏下来。”
说完还将捏下来的头发,举到少年眼前,将头发抻开,确定少年看见了,才准备丢,又怕靠祭祀台太近,头发不小心落在祭祀台。于是脸上换了个更加讨好的笑容,笑着将胳膊举出祭祀台外,才将头发丢了。
付简如果记得没错,这个大神曾经还喊过少年“傻子”,看到自家孩子靠近少年,还将孩子拽走,,“跟谁玩不行?非得跟傻子玩?是你没爹没妈吗?要跟傻子在一块?我的脸都快被你丢尽了!”
孩子又惊又怕,搪塞家人说是少年主动靠近的他。于是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大神就拽着儿子的耳朵,跑到少年家门口哭闹,“哎哟,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啊!我家孩子这么老实,却被傻子欺负啊,真是不想活了啊!”
付简还记得大神当时像是狒狒一样,仰着脑袋,用拳头一下下捶打自己胸口,哭声相当震天。
她记得当时秦家门很快打开,刚披上衣服的秦叔出来,皱着眉头忍受着女人一声声痛骂,“傻子没有人管啊,欺负老实人啊!小芗岛真是呆不下去了,老娘那么大岁数了,孩子这么小,都得背井离乡啊……”
付简记得,秦叔一直弓着后背,满脸通红,不停赔礼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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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女人离开时,顺走了秦叔家的一缸米,还有墙上晒的一串腊肉。
明明是同一个人啊。
付简身旁,正在将糖盘摆的条纹衫女与旁边的人说,“真不是谁都能当祭司的,得是性子极纯的才行。我是最会看人的,我跟你说啊,三白眼的,点吊角眼的,狐狸眼的,这种别人都能看出来的面相,就不必提了。但是我呢,旁人看不出来的我也能看出来。我发现秦家这孩子性子纯,那一双眼睛啊,没有一点杂质。”
条纹女拍了同伴小臂一样,强调着说,“秦家这孩子眼睛是没有一点杂质,这样的少年人,才能真正的心有明镜台。”
而被她拍打的对象,也双手合十,朝少年拜了拜,“你说的对,我看见他就跟看见神明似的。”
付简看着条纹女,想起她之前每次碰见秦叔都得说一遍,“秦叔,跟你说了多少回了,赶紧找个门路,再收养一个。”
条纹女明显看热闹不嫌事大,“再收养一个,你活着的时候,他也能帮你养老。你没了的时候,他还能帮你看着这小傻子,不啊然……”
条纹女突然瞪大了眼,“不然你一辈子跟这小傻子耗啊!我苦命的秦叔啊!”
接着转头看到瓜摊,注意力立刻转移,“哎哟,这甜瓜怎么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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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两毛五?买一斤送半斤?哎哟谁吃那那么多啊,这玩意吃多了闹肚子,你不知道啊?你还卖瓜的呢?这个你都不知道?”
条纹女和瓜农争辩时,也是瞪大了双眼。
看来,这是条纹女强迫别人接受自己想法时的专属动作。
而她对秦叔的劝说,与路边买几个甜瓜一样,不过在她枯燥粗鄙的生活里毫无意义的一笔。
付简看着如同戏台一样的祭祀台,看着那些曾经不怀好意的人,看着那些朝少年和秦叔抛过石头,却转头忘的干干净净的这些人。
在今天,他们突然摇身一变,突然变得又善良又温柔。
为什么呢?
因为小芗岛的海岛祭祀缺个祭司,祭司的要求是,干干净净没有杂念的少年。
在所有人眼里,连讥讽嘲笑都听不出来、连殴打怒骂都没有反应的小傻子,充当祭司最合适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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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简鼻酸,再次看向那个一身白衣的少年。
少年比弯月还要皓洁,此时正拿起一个火把。
他思考时依旧会不自然地偏转脑袋,手指仍然会摩挲裤缝。
他按照要求跳跃,手里挥舞着那个火把,可视线却隔着人群与火焰看向付简。
火树银花般的火星,在天空中挥洒,掉落在他的手背。
仿佛被烫到的是自己,付简眼睛眨了一下。
他被烫到了。
整个世界,除了付简谁都没有发现。
男人们扛着祭祀品,在少年身后唱着祭祀海神的祭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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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们则闭着眼,或双手合十在嘴边,或深深低着头,将手抵在额头上。
很烫吧?
付简想。
许颜站在她妈的身后,被唱海的女人们堵塞的水泄不通。
她拔着脖子,在人群里脚尖点起来,想要招呼付简,却发现少女紧紧地盯着祭祀台。
在看什么呢?
许颜看过去,看到了红灿灿的祭祀品。想起前几天学校体检时,少女被检查出严重营养不良的事。
学校这种免费体检,都是市里不入流的三流私立医院来做广告的。每个少男少女都能检查出点小毛病,就为了让家长带到他们那,进行更仔细的检查。
检查的时候,许颜发现,听到自己营养不良后色的付简,坐在塑料椅上,两只手臂撑着身体,手死死扣着椅子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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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着头的动作,让她的肩膀和蝴蝶骨显得尤为突出。
付简确实是太瘦了,许颜心想。
许颜看着阳光落在少女一旁,却一点都没有照在少女身上。她肩膀无声地抖动,可因为她一声未发,不熟悉的人都不会察觉少女在哭泣。
体检过后许颜去付简家,她听到付简对角落里对女人说,“我想吃肉。”
辛红彩想都没想,“家里没有肉。”
“我看到家里有肉。”付简也快速说。
“你看错了,家里没有肉。”辛红彩再次否认。
“我看到家里有肉。”付简重复说。
“我说过了,家里没有肉。”辛红彩快要不耐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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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家里有肉。”少女像是机器。
许颜当时心揪起来,看着少女的手臂瘦的和手腕乎一样粗,头白裙的臂管空空荡荡的,明明脸是微微下垂的,可黑白分明的眼睛却向上倔强地抬着。
许颜想说,“简简,今天给我们做体检的都是些不入流的私立医院,你看过小广告没有,就是专门干些治肾虚治不孕的那种,他们说的话,别太往心里去。”
可是,少女是真的营养不良。
她又想说,“简简,去我家吃吧,我妈早就说给我炖红烧肉和白灼鱼,家里还有昨天我爸下酒菜剩下的炸肉丁,裹了鸡蛋的,炸的又香又酥的那种。”
可是,去别人家的一顿根本不能改变什么。
站在旁边的许颜一声不敢吭,她突然明白。
“营养不良”的检查结果,是对付简寄人篱下困窘生活的拆驳。
是女人明明知道女儿营养不良,却只能笑嘻嘻地端着肉给男人的生活的拆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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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养不良”的检查结果,猛的撕开了付简的生活假象。
那天许颜和少女两个人缩在厨房里,就在她们头顶,是周叔吃的光剩下油渣的空盘子。
两个少女两个如同两只仓鼠一样靠的特近,许颜眼睛一亮,“简简,明天是祭祀典礼,小芗岛打鱼为生,岛上的人最敬重海神,明天肯定会有很多好吃的,……”
她说完就恨不得咬断自己舌根,不该说的。
却见少女怔了一下。
许颜有点难受,“简简……”
可少女突然扭过头来,许颜梗着喉咙,却少女说,“那我明天要多吃点。”
那我明天要多吃点。
许颜当时鼻子一酸,眼泪倒流进嗓子眼里。她哭咳了一声,紧紧抓住少女的胳膊,“明天我们多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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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此时的海岛祭祀。许颜顺着付简的目光看过去,以为她在看祭祀台上的食物。
许颜她妈悄悄地杵了杵她胳膊,“颜颜,你唱就唱大点音……”
却听许颜抽了抽鼻涕,“我们家的笔筒糖放糖放的太少了。”
向海龙祈祷,和笔筒糖有什么关系?
“你说什么呢?”许妈再次杵她胳膊。
“张婶家的肉,撒的盐花太多了。”许颜怔怔地又说道。
“你这孩子总胡说什么呢?”许妈不耐烦地皱紧眉头,再也不理她,紧接着又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