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楼的韦二和高七不断劝着在暴怒边缘的崔二,而空地上的二人渐入佳境,火舌烘锅底,不断有食材的独特香气散发出来。
赵玲珑将一片片切得薄亮的鱼片烫进锅中,等着鱼片熟白,分神看了另一侧的杨老爷子。
杨老爷子的沙翁醉月能得玄皇的好称,必然不是弄虚作假。
要知道,天下飨食尽在长安,长安富足,先供皇家。
所谓的沙翁醉月,如此诗情的名字,源自于千秋殿上的一次宴会。
正值中秋,玄皇极乐之宴,邀世家大族亲眷共入宫中,其中有一高门老者发须尽白,阿翁年纪,席间醉酒,依然是醉醺醺不知身在何处的昏睡状。
恰时任千秋殿的掌勺的杨修年供上一味汤,老者品之,只觉得如饮瑶池水,半清醒半迷醉,竟对着天上圆月赋诗一首。
玄皇闻之,畅怀一笑,当即为杨修年的那味汤赐名,唤做沙翁醉月。
历来民间追捧皇家,此一消息传出,这道菜的声名广播,也成了杨修年的招牌。
赵玲珑回忆上一世,她奉皇诏入京城时候,杨修年已经离世,但这道汤的手艺却传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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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是很寻常的一道菜。
酥肉经由清汤炖地酥烂,面衣之中满是汁水,在加上丝瓜的清甜,醉酒之人本就脾胃不适,饮其必然熨帖。
妙就在,这道菜出现的场合,和评点它的人。
赵玲珑看杨大家已经进入最后的点味阶段,再次凝神。
汆鱼片已经到功夫,她将十寸余的铁盆端离炉火,而后接过小弟子递来的另一小锅,热锅冷油,烫到烟气散尽,而后舀在还因余温不断翻滚的鱼片汤中。
鱼片汤最上面一层,红的绿的,是她切得细细的番椒,热油甫一触碰肉与汤,发出好大‘嗤啦’一声,紧接着便是另一种难以言说的美妙辛辣鲜香争先恐后的涌入众人的鼻子中。
本因为杨大家开盖传出的香气,众人已经口舌生津。
如今又问到另一玄妙香,腹中辘辘感更明显了。
而杨修年原本笑着的脸也变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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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味道…
小厮眼疾手快,一等二人抬手示意,顿时将身边的锣鼓敲地震响,“时辰到。传香赏味,递~~百~~家。”
富川山居的掌柜头脑不错,就连这一道道章程都前所未见。
赵玲珑见小厮一声高喊后,另有几人分别出列,用雕绘着食祖的漆盘一托,步履稳当地将成品送上三楼。
直到这时候,赵玲珑才明白什么叫‘递百家’。
原来,小厮一路前行,途经所有的客人皆可探眼一瞧,同时以鼻赏香。
杨大家同赵玲珑让礼,然后率先启步登上台阶。
人群中有人问话。
“杨老爷子,几年不见,您的手艺不比当年差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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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子,刀使唤地还顺手吗?要给您再新打一把吗?”
“杨老爷子,怎么脸色不好看?莫不是要认输吧?”
有赞有贬,杨修年一言不发,只拱手。
到了赵玲珑这儿,便热闹地很。
“玲珑女郎,这道菜是隐庐新出的菜式吗?”
“玲珑女郎,什么时候开分店?我们城东人要去隐庐吃一顿,路上耗时太久了~~”
“赵掌柜,某瞧着那鱼片还在滚动,别不是生的吧?”
有一个称呼赵掌柜,后面的人跟着话音。
“赵掌柜,输了,别偷偷回家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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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掌柜,你那呼云山庄建地如何?真有很多人能在那地方安家乐业?”
赵玲珑一路都是沉默,直到听了这句话才停下,她定定地看着提问的人,真诚地点头,“呼云山庄绝不是赵家一家之地,而是为无家可归之人,大唐盛世,亦有民间疾苦,吾乃区区一人之力,得诸位给面子,做得商家。利取之于民生,用之于民,本该如此。”
那人本是随口一问,竟换来如此应答,怔怔着,被女郎眼中的认真和执拗所感,竟产生几分酸意。
人人常说商人重利轻义,原世上也有仁商、侠商。
他猛地扬声喊了一句,“好一个‘用之于民’,你赵家当得起一声‘仁商’称号。”
赵玲珑淡笑,重新启步。
身后的人群看着女郎桀骜挺直的背影,竟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
“赵家仁商。”
“赵家仁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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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吧,这世间从来都是有公义的。
但行善事,莫问前程。
人群之外,谢九霄瞳孔收紧,盯着那道明明瘦小却被前呼后拥的背影,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渐渐入迷。
有鲜为人知的情愫正慢慢发酵……
临到三楼,杨修年特意停下。
等赵玲珑跟上来时,他以老者看小辈的心态,带着点宽容和无奈,道:“皇家的贡椒不易得,你着想了。”
到底是阅历少,看中输赢,为了口碑和一时风光,筹谋不少。
赵玲珑知道对方是误会了,她并不解释,“您且先尝尝。”
这是卖关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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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楼
赵玲珑和杨修年各自站在自己的菜前,看着商会中的各个行首排着队一一品鉴。
最后,二人互相拱手,交换着尝过对方的手艺。
半刻钟,崔昫拿到最后的评定结果。
白纸单薄,只细细一条,上书三个大字——杨修年
他努力压住心中不断上涌的不服,平静道:“恭喜杨老爷子。”
字音落地,无数恭贺之声如潮水一般卷向杨老爷子,赵玲珑浅笑一下,退后几步,让出空间。
那模样怎么看都是落魄和可怜。
崔昫只觉得自己一颗心被揉碎一般,疼地要死,他忍不住走近想要安慰,不想一道身影比他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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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二一脸不服气,手中端着一仿瓷小碗,透天青的汤匙还盛着半块鱼肉,“赵玲珑,我觉得你做得比那老骨头的稀水汤要好吃地多了。那些人出门前没准吃了屎,所以尝不出好坏。”
说完,将汤匙中的另一半鱼肉送进嘴中,喟叹地点点头。
赵玲珑,“……”
这人一边吃,一边说屎的样子,真是一言难尽。
他身后不期然地出现另一高大身影,大手拍在对方后脑勺上,用力一挥,韦二眼前一阵晃,消失在二人之间。
崔昫懒得看他,专注地盯着仰首的她,安慰道:“……你是最棒的!”
赵玲珑一脸错愕,好似见鬼一般,下意识退后一步。
就说崔昫跟着韦二迟早得出事。
瞧他这样,真是好不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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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玲珑清清嗓子,礼貌地点点头,“谢二爷夸奖。”
崔昫看她视线看向杨修年的方向,以为她还在想着输了比赛一事,想要说些什么。
可惜他不善言辞,过往都是她在说,如今安静下来,他能做得就是陪着她安静。
哦,可以说说那道菜。
他回忆着韦二往日在他面前的说辞,鹦鹉学舌,“今日的鱼片滑嫩鲜香,爽口利肺,食之大动,便是再来…三盆,我都能吃完。”
韦二说得是‘十盆’,他觉得十盆有点像是呼云山庄那些猪的饭量,临时修改一番。
赵玲珑古怪地盯他一眼,满头雾水。
滑嫩鲜香,就罢了。
那盆鱼片中,她特意加了很多番椒,油气都能呛地眼酸流泪,头一次吃的人多是火辣口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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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三盆?番椒很少见的,她会心疼的。
还有,爽口…利肺?确定吗?
她怀疑自己做的和崔昫说的,并不是同一道菜式。
她想了一会儿,待要问清楚的时候,那边的杨老爷子已经在找她,只好作罢。
她方才明显是要说些什么,若不是时辰不够…
崔昫心中不痛快,眼风带刀一般地刮向还眼巴巴盯着铁盆的韦二。
说好的兄弟情深,散了吧!
累了,累了……
人叫过来,杨修年哈哈一笑,同商会之人道:“今日是老夫欺小,占了玲珑勺头的位置之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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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品鉴之人,吃过赵玲珑的滚汤鱼片,口中辛辣,自然觉得其后的沙翁醉月更合口味。
若是单独论,那一道鱼肉不管是火候,还是滋味,都称得上上上之作。
众目睽睽之下,赵玲珑片鱼的功夫亦能独当一面。
他不是心胸狭隘之人,年轻一代,上接师门,下启后徒,责任之重,她一个女娃娃做地很好。
在她身上,杨修年得以窥见蜀中菜的荣光。
他几近不吝言辞,夸地赵玲珑都要不好意思了,临了才问起:“不知玲珑勺头可否赐教,你这一味滚汤鱼片,汤中的辣味源自何物?”
初时,他闻着呛香,只以为是蜀中专供皇家的汉源花椒。
一经入口,细细辨认,确定自己所想有误,这才有此一问。
不过他没想着能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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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厨工,皆有师承,秘法汤水,哪能随便分享。
然而,出乎他意料。
赵玲珑招了招,不远处候着的赵家家丁端着一小食盒上前。
食盒已经打开,其中有不同长相、长短不一,颜色迥异的细长作物,正俏生生地摆在众人眼前。
赵玲珑并不吝啬,一一将番椒介绍。
“此乃我从一异域商人手中无意购进,名唤番椒。”
“这一种小灯笼型状,嫩熟果为青色,老熟果为红色…”
起初众人漫不经心,随着赵玲珑一一讲述,加之分给众人品尝,在场之人的眼神渐渐变了。
就连崔昫都收了心思,脑海中思谋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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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玲珑察觉到这种变化,并无新奇,“诸位走南闯北,见识不斐,可知这世间还有哪里存在此物?”
无一应答,便是最好的回答。
她抿唇一笑,这商会的大门已经被自己给敲开,剩下的事情水到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