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材行首最先开口,“此物前所未见,不知赵掌柜可曾带有枝叶根茎,可教老夫一尝?”
赵玲珑自然准备妥帖。
行首从小厮手中接过,先是观其叶,细嚼片刻,而后沉默不语,但从他细微神情变化,赵玲珑看出对方心动了。
米粮行当不涉及番椒的直接食用,但番椒推出,利润空间广阔,一环引一环,未必不是米粮的机会。
其中几人已经低声议论起来,漏出的些许字眼证明一切都在朝着赵玲珑预期的方向发展。
赵玲珑寻了借口出来,留给商会之人商讨。
身为当家人的赵父在比赛之前就已经包下厢房,如今等她一出门便打发人来找。
里面的争吵议论声音渐渐大了,一时半会儿不会有结论,赵玲珑交代门口小厮一句,转身寻爹娘。
包厢在二楼,围观比赛的人还未完全散去,见她出来,有人喊道:“赵掌柜,一时输赢,莫要失意。咱们渝州城的儿女,爽快,大不了,乡里亲朋多去隐庐捧你生意。”
另一人哈哈一笑,“厚颜无耻!你是哪里人,莫不是之前未曾去过隐庐。赵掌柜还需要你捧场?快快家去吧,别在这儿现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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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二人相熟,说话不带什么恶意,听了热闹,便也散了。
赵玲珑一路应和,笑地一张脸都快要僵住了,终于到了厢房。
谁知,甫一进门,就被眼前场景震在原地。
她迷茫地看过去,确认阿耶真的是在流泪,“阿耶,您怎么哭了?”
赵父被女儿看到哭态,急忙转身背对。
赵母将手绢递给丈夫,解释道:“还能为着什么?外边人起哄的一个‘仁商’,偏他当真,一时激动,倒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
赵父哽一下,“父亲临终前,希望赵家能在我手中传扬光大。我…我半辈子就为了这一件事儿,这是…发乎情。”
还发乎情?
赵玲珑笑着倒一杯茶水,忙了这许久,心中有事,她都没进一滴水,嗓子干地要命,“阿耶是性情中人,阿娘莫要再取笑他了。”
还是女儿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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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父情绪稳定下来,这才想起正事,“商会之人,可曾说了什么?”
“这是天大的好事儿,咱们家白给,便是傻子都不会放过。”更何况商会之人个个鬼精,
商会之首,崔昫,生意场上的老战将,走前对方那意味深长的一眼,定了她所有的猜想。
谈起生意,赵母便不再插嘴,看女儿嘴边有些泛皮,间或插嘴吩咐她多喝水。
父女二人就之前谈论的相关事宜更细化一些,过大半时辰,门外的小厮传话——商会之人请赵家掌柜上楼一叙。
请,这个字,已经说明很多。
先前,她需要杨老先生的引荐才能得以拜问那些人。如今,摇身一变,赵家已是座上宾。
赵父抖抖衣衫,率先出门。
雄赳赳,气昂昂,以赵家家主的身份,坦荡磊落地为女儿开道。
他老了,遮风挡雨大半生,大约这是最后一次庇佑妻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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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雏鹰展翅,江湖路远,他只是一个旁观者,袖手在后,且看玲珑试刀锋了。
渝州城大,却也山水有相逢。
赵父生意场上半生,和商会之人打交道颇深,寻常都是他敬着对方,小心恭维,虽不是奴颜婢膝,却也不能说是平起平坐。
今日还是第一次被这些人一口一个‘赵老弟’、‘赵大哥’地称呼。
女儿给他争脸了。
他心里得意,面上却不过分狷狂,依旧是往常的笑脸模样,只是腰板挺地直直的。
一直到崔昫面前——
赵父看他就觉得不顺心。
一方面是玲珑新嫁才多久,就匆忙和离。
赵父愧疚,因为女儿是受赵家老太爷的承诺才出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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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在他眼中,崔昫十足不是个君子。
以前觉得这小子白嫩脸皮大身板,是个良人。如今再看,就是那戏文中误了大家女郎的臭瘪三。
顾忌着是生意场合,赵父在女儿的示意下,终究软和了脸色,“崔二爷,许久未见,身子挺好?”
韦二闻言‘噗嗤’一笑,心说赵玲珑的嘴厉害,原是一脉相承。
赵父不遑相让,对着青年崔昫,能如此问候,渝州城的笋,都叫他给拔了吧。
被损的崔昫硬着头皮接下话茬,“赵世叔,崔二身体还行。”
这时候倒是乖觉,竟会叫赵世叔了。
赵明生挑挑眉头,变了话音,“今日请我们父女来此作甚?”
早有耐不住性子的行首急忙开口,众人三言两语,终于将方才讨论的结果一一阐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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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父被围在中间,一脸高深莫测,随着别人的话音,或是做恍然大悟状,或是点头赞许,又或是拧着眉头,一脸苦恼,真真是姿态十足。
有父亲在,赵玲珑身边少有人吵闹,她笑着看父亲和众人演戏,乐得无忧。
“女娃智谋无双,就连老夫都忍不住俯首称道了。”杨修年道。
赵玲珑做小辈礼,听出对方并无讥讽意味,“杨老爷子的东风实在是大,玲珑身轻,扶摇直上不用九万里,便是丈二高都知足了。”
她坦荡,杨老爷子心中更喜她几分。
杨家的荣宠风光无限,他却看地比别人开。
世人汲汲营营,活在当下,井底的世界浅薄如斯,却自以为拥有整个海洋。
而此女心在长远,却不好高骛远,未来可期呀。
可惜了,他杨家族中竟没有一个这样的儿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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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他心中遗憾,视线落在不远处的从侄儿身上,眼中顿时一亮,“不知赵掌柜可有心收徒?”
收徒?
隐庐弟子能上手的不多,散落在渝州境内的赵家徒弟水平层差不平,收徒的事情一直都是要事。
看她点头,杨修年呵呵一笑,伸手将从侄儿杨启年招过来,在对方的迷茫视线中,道:“跪下!”
赵玲珑,“…???”
杨启年:“……???”
杨老爷子眉眼一竖,吓得杨启年下意识照做,然后规规矩矩地跪在赵玲珑身前,头扬着,求一个解释。
杨老爷子,“自今日起,赵玲珑便是你师傅了。好了,还不快磕头!”
这个世界太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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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杨启年而言,叔父的赢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然而事情从赵玲珑拿出名为番椒的东西后,走向另一个奇怪的方向。
他没等来商会行首们的恭维和敬酒,最后,竟然还得跪着磕头,给赵玲珑拜师?
杨启年隐隐有一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落差。
然而今天发生在他的荒唐事竟还没完……
就在他忍不住要起身,和叔父争辩一二的当口
身后猛地有一股重力袭来…
那一刻犹如泰山压顶,杨启年本就不直的腰板被来人一撞,霍地扑向前,脸着地,整个人跟肉饼中的肉一般,被挤在地板和身上人之间。
他脑子一空,一时傻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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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伏在他身上的袭击人嘴里咕哝了一句‘赵玲…珑…害…我…死…不’
瞑目…
杨启年在心中替他补充道。
紧接着有什么东西顺着后颈流了下来,湿漉漉地,黏糊不清,隐隐有股恶臭。
他瞪大眼珠,一把拽住赵玲珑的绣鞋,眼泪与鼻涕横飞,奔溃大喊,“师傅,救命!什么?是什么?什么东西?是不是血?是不是?是不是…”
屋中死寂
只闻青年干哑发涩的嘶吼求救声响彻云霄。
一路踉踉跄跄,穿越人海,跌跌撞撞都要见到赵玲珑的人,姓韦,行二,本名韦航航,人称韦二。
此人性情纯直,与人热情,一路没心没肺地长大,活跃地出现在崔家二爷和高家七郎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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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出他没什么天赋和本事,韦大人不求他闻达于诸侯,更不求他富贵于天下,只求儿子一生安康无忧。
这么一个简单的要求,怎么就这么难呢?
韦家内院,送走大夫后,韦大人陷入沉思。
富川山居
三楼
偏室
杨启年新换了一身衣衫,双手紧抱膝盖,两眼无神,显然还没有从刚才那一场如噩梦般的事实中回过神来。
屋外,送走大夫后,所有人莫名陷入一种安静中。
毕竟刚才那一场闹剧,实在是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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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来说,都是嘴馋造的孽。
哪一锅滚烫鱼片,为了证明番椒的好处,赵玲珑各式各样都加了很多,更有热油和滚汤交融,辛辣味道更上一层楼。
众位商会之人为着品鉴,多是一汤匙或者一小盏,品之鉴之。再加上杨老爷子的一道煨汤减轻辣味,大多觉得微热,少有不耐辣度的,出了点轻汗。
这其中出了一个怪才,或者说贪嘴的怪才,韦家二郎。
此子混迹其中,无所事事,见众人忙着商议生意大事,摸到铁盆前,还装模作样地朝着没人的地方问了一句,还有人吃吗?
然后,敞开肚子,吃地痛快。
高七郎和崔昫都是商会的人,生意之事最为紧要,便也没在意他的动向。
韦家的下人倒是想要劝,可看韦二吃地开心,哪一个敢上去触霉头?
再说了,不就是吃点鱼块嘛?那么多人都吃了,相安无事,应该是无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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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方机缘巧合,小半盆的番椒汤被他空腹,一扫而光。
等到赵父等人进了包厢的时候,韦二终于察觉出自己身体不对劲了。
先是腹中绞痛,跑茅厕跑到没力气的时候,他软着一双腿,不知怎么看见人群外言笑晏晏的赵玲珑,顿时福至心灵。
赵玲珑的横空之物有毒!大毒!
然后一把推开扶着自己的小厮,一路摸爬滚打,撞翻好几个长案,成功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的时候,到了赵玲珑的身前不远处。
这时候的韦二神志不清,眼前所有人和物都晃出了三重影子,他只知道有个东西拦在他和赵玲珑之间。
凭着郎君脾气,一脚踹了出去。
而后踏空,整个人失重一般摔趴在什么东西上。
五脏肺腑早就闹腾,在他这番动静下,不断往上翻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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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二心说,我就是死,也得把赵玲珑杀人的遗言说了。
拼着最后一丝力气,他说了什么,紧接着…
赵玲珑蹙着秀气的眉头,偏头凑近香炉嗅了嗅。
竹息香重,总算冲淡了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但是韦二趴在杨启年背上,翻着白眼,双手努力伸长,厉鬼索命一般,一边疯狂呕吐,还呜呜着什么的样子…
此生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