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的风带着盛夏的热烈而湿,一路过花园,浓郁的花草香气却怎么也遮不住空旷寂静的肃骨,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人们的异样,蝉鸣鸟叫消失不见。
赵玲珑一路行来,看青石板路上散落着各式丫头婆子的首饰或是帕子,脸色更沉,手脚冰凉成一片。
敢如此明目张胆,是因为确定阿耶再无可救之机嘛?
她不敢去猜测一分,努力告诉自己要镇定,要
要怎样呢?
她猛地回忆起今日出门时,阿耶在门口相送的情景,那是她惦记着隐庐的事情,来不及回头看一眼,只听阿耶念叨着早点回家时,随口应了一句。
应该回头的,阿耶一定在盼着她回头呢。
脸上又一次爬满泪珠,赵玲珑猛地停住脚步,擦净所有的脆弱和不安,定定神,看向不远处的院子。
那时阿耶和阿娘的后院,站在此处,隐约能看到有持着棍棒的人守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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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小小少年声间或传过来几句,她听出来了,是秋意的哭喊声。
哭着喊着求着,要人们把他松开。
秋意如今是父亲的嗣子,父亲一但过世,偌大的家业全落在了他一个孩子身上。
这时候把持住秋意,便是把持住了所有。
她没有听到阿娘的声音。
但是有胡妈妈扯着嗓子的嚎骂声音。
赵玲珑握紧袖中的长箭,深吸一口气,自甬道出来,门洞口的人认识她,示意身旁下,步履匆匆地走上来,“玲珑女郎,您回来了?怎么只你一人?”
说着往她身后的方向看去,不是说赵二家的端方郎君会带着人来嘛?
一转头正好和女郎黑沉沉的视线对上,那人一愣,心虚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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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耶还好吗?”
“族长伤重,如今还在屋中医治,只是”
他尚未说完,赵玲珑已经跨进门洞,对方这样冷静,那人惊讶几分,不过看她攥紧的拳头,心中一嗤,原是个假面老虎,装相呢。
走得近了,秋意凄厉的嘶喊声更加明显,她刚转过弯,就见秋意被几个少年堵在中间,手脚缠着麻绳,一张好不容易养得肥的脸蛋上尘土脏污,还有一点摩擦的伤痕。
视线对上来人,秋意再一次剧烈挣扎起来,半大的小子不顾体面,被人按在院中的泥里,强撅着脖子,抬眼看她,“阿姐,快走!快走,阿姐,他们是坏人,阿姐,你快走”
来前她无数次告诉自己不能哭,一点脆弱都不流露,看见着这幅情景,泪意上涌,她转眸看向另一侧椅子上安坐的人,“二叔,你这是什么意思?”
赵二叔并不起身,慢条斯理地放下茶盏,抬眼扫她一下,“你是崔家的下堂妇,赵家怜你,这才给你一席之地容身。怎么,莫不是以为分了点东西,便真把自己当成赵家的下一任家主了?”
胡妈妈隔着远远的距离听了半耳朵,躲在东苑的廊下臭骂起来,“玲珑女郎是我大房名正言顺的女郎,用得着你这个扒皮狗可怜。
“赵胡为,你难不成自己这个‘胡为’的名字是怎么来的?胡为胡为,胡作非为,那是老太爷在世的时候亲在族祠,给你改的。这么多年,若不是我大房老爷惦记着兄弟情分,你早就不知饿死在哪个街角了?个狼心狗肺的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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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胡为此生最不喜的便是别人提起自己名字的由来。
如今被揭了老短处,面上凝霜,给旁边的打手使了个眼色。
持着棍棒的下人三两个聚在一起,绕过院中那株巨大的香樟树,往正东屋子撵过去。
冷不丁一道清朗男声传了出来,“爷不是说了嘛,今日里边的人有我谢爷罩着,谁要是敢上来,仔细刀箭不长眼,取了尔等的性命。”
赵玲珑顺着声音看去,而后一愣。
谢九霄怎么在这儿?
她看清对方站在廊下,大马金刀地立着,一夫莫开万夫莫关的架势,身周的五六个黑衣装扮的健硕男子与他同在,隐隐有一副守护者做派。
胡妈妈方才不断责骂,便是躲在其中一人身后。
她视线和谢九霄对上,忆起对方前段时间着人传话说自己的确有了家中妹妹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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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谢九霄一行人在,赵二叔便无能为力。
不过他并无忧虑,架住一个秋意郎君,又有赵玲珑在此,不愁拿捏赵家的偌大家产。
他和山上的人很早就通过气,花了大价钱请飞云寨出山,要求便是赵明生只能留一口气。
留着最后一口气能让赵明生回到赵家院子,也算是他最后给的仁慈了。
赵玲珑站在他对面,将对方神情中所有的细微变化收入眼底,心中更加确定。
这一世父亲的出事,定和上一辈子一般,是赵二叔亲手策划的。
她面不改色,嘴角挂起讥讽,“二叔,你就那么肯定我父亲活不过今日嘛?”
赵二叔身后的几个族中人在她逼视中下意识低下头,将身后备好的白幡布,黄纸钱等物往角落里踢踢。
屋中阿耶和阿娘到底是什么情况,她也不知,只是看到不断有丫头婆子端着淌满血水的盆进进出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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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空当中,杨启年带着人终于赶到。
看清局势,赶到赵玲珑身后,为其撑腰。
赵二叔明眼看着,哼了一声,“谢家出手,怎么杨家的人也要插一下?玲珑,你到底还是姓赵,堂而皇之地引外家姓进门,究竟是你父亲筹划,还是你生了灭我赵家之心?”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赵家族人顿时低声议论起来,一人一句,指着赵玲珑的鼻子,骂地却是屋中生死未知的赵父。
她冷眼看着众人冠冕堂皇地说着为了赵家好,上一世这些人的丑恶嘴脸与如今一模一样,只不过是有旁人在侧,稍稍收敛一些。
上一世这些人早有准备,是在父亲灵堂前与母亲争执起来。
如今匆匆,处处都是漏洞。
正这么想着,自门洞那边传来声声人响,间或有兵器相撞脆响,众人看去,却见府衙大人带着十数兵卒,气势汹汹,直奔此地。
兵卒前来,她眼睛扫到被府衙大人恭敬地迎着的人影,心中终于送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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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赵二叔凑上去和府衙大人招呼,趁着兵卒围住众人,几步到了屋子前。
谢九霄神情并不轻松,右臂上缠着白布隐隐有血迹沁出,“赵老爷伤势不轻,回来的路上我便着人将华佗堂的老医者请进来了。如今半个时辰了,尚未有什么”
‘消息传出来’还没说出口,身前的丽影已经消失。
谢九霄思及她面上的泪痕,与院中的崔昫对视一眼,转过头去。
下属上前低声道:“爷,属下给您处理下伤口吧”
毕竟是为了赵老爷胸口一刀挡得,瞧着严重。
谢九霄几无不可的点点头,任由属下拆开白布,撒上止血的药粉。
他咬着哑光,瞥了身侧一眼,“崔二爷真仁义,为了前任娘子东奔西跑的,也不怕未来的崔夫人吃醋?”
“她就是未来的崔夫人,做什么吃自己的醋?”崔昫不搭理他的阴阳怪气,胸有成竹地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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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九霄翻了白眼,“你的脸什么时候开始不要的?”
崔昫看到他手臂上的伤口,沉默一会儿,问道:“你的妹妹找到了?”
谢九霄并不惊讶于对方的知情,崔家经营渝州多年,若是连这点消息都没有,也算是废了,“是找着了。人就在飞云寨呢。”
正是因为和家中妹妹搭上了关系,所以才提前得了消息,紧赶慢赶在最后的关头把人救下来。
不过,他忆起赵老爷身上几处大伤口,凝重道:“出手的是华佗堂的人,这时候都没消息只怕不好。”
院中赵家族人围着府衙大人,互相帮腔,诉说着此行出于何种良善的目的,像是一群豺狼围着喷香的肉一般,眼中精光不断。
人群之中的赵二叔,明显就是这一行的领头人。
“先前赵胡为并不强行闯,那是因为赵老爷的伤势并无定论。”可他们都知道,医者本领再大,却不是在世神仙,“我们不是赵家人,拦一时,拦不住一世。”
他们没有立场拦着赵家人处理本宗族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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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府衙大人愿意出面,看得是崔昫的面子,朝廷做事须得有凭有据,为了脑袋上的乌纱帽,赵老爷真有不幸,他只会退避三舍。
崔昫何尝不知其中曲折。
他动动嘴,最终还是沉默。
此番境界,他无法相帮。整个宗族与孤儿寡母想对峙,玲珑她只能忍气吞声,若不然
崔昫看着犹自被控制住的小郎君,视线扫过一旁的崔青。
崔青是练家子,早就看赵家族人欺负人,心里恼火,配合着跟在赵玲珑身边的崔大,下就将小郎君救出。
赵二叔拦住不断抗议的族人,直接道:“二爷,您出手,我等不敢张扬,秋意小郎是族中下一任的族长,关系重大,出不得一点差池。今日你将人抢走,明日还是得乖乖送他到祠堂拜祖宗。”
所以,何必白费心思!
这当口,屋中响起一道凄厉的妇人喊声,‘吱呀’一声,关闭许久的大门终于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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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着白衣衫的医者,擦擦额间的汗,对着廊下候着的谢九霄一个长拜,“谢爷,伤势太重,某已经尽力了。一切就看天意了。”
赵二叔早有预料般扯起唇角,“大哥受罪,还望大人尽早查明真凶,还我赵家一个公道。”
无耻!
谢九霄火气上头,一双拳头猛地攥紧,强压住自己内心杀人的想法。
这是赵家,又有官府的人在,他若是动手,不仅帮不到赵玲珑,相反还会徒增烦恼。
妹妹传出来的信件上写的明白,是渝州城有人里应外合,出了大价钱买赵老爷的性命。
如今一看,便是这厮老汉了。
奈何无凭无据,空口白牙,说出来倒是会暴露寨子里的妹妹。
正荒唐间,赵玲珑红着一双眼自内而出,她人在抖着,声音却亮,“二叔,父亲尚在昏迷中,一切还看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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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伸手将秋意拉到身边,姐弟二人并肩而立,撑起半个坍塌的家,“你今日敢扰我阿耶养病,明日赵端方的那支箭就绝不是在发髻上了。”
人群之后,赵端方头上缠着布巾,被人扶着进了院子。
赵二叔冷哼一声,确认她只是装腔作势。
方才赵母的那一声痛呼,他听地分明。
“玲珑,二叔不是在逼杀你们。只是外人觊觎我赵家”说着将故意看了谢、赵二人,“你弟弟年幼,撑不起大家族。出于好心,这才出头。”
“虽行事鲁莽了些,却是为了赵家百年基业着想。大哥既然还昏着,那咱们就在偏院等着大哥康复。”
人群稀稀拉拉地跟着赵二叔离去,院中空旷,被压着绑着的丫鬟们这才被松开,呜咽地低声垂泣。
夏日蔚然,正东院子却是满地狼藉,风雨凄惨。